难度(2 / 2)
惜花却缓缓摇头:“我看……不会。”
邓玉冰急忙要开口,却听红衣夫人接着道:“你说说,这有多荒唐,这谁忍得了?……可偏偏,这大孝子还真孝到了底,在那犹豫不决,气得他的媳妇说不过了!”
邓玉冰诧异极了。
“他媳妇出身公门,是捕头的女儿,性子可一点不软,就这也持不起这个家。和离要两边降职,于是媳妇逼着他写了一封休书,当天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红衣夫人叹道,“上个月就听说她改嫁了。”
蓝衣夫人问:“那他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他就那个命。我家那口子好歹与他在同个都统衙门里,看他孤零零一个人可怜,还让我去给他说门亲事呢!”
蓝衣夫人好奇:“你要给他说谁?”
“说亲?”红衣夫人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哪家姑娘还能嫁他?依我说,他实在想娶就得再往低娶,什么屠夫的女儿、猎户的妹子,不但要性子泼辣,还得五大三粗,这才稍稍好些……最好还是打他的光棍,就别带累人家姑娘了。”
“就是,他心甘情愿,旁人也劝不住他。”
“要说心甘情愿,倒也没那么心甘。他进香时我家小厮恰好就在一边,听见他许愿叫父母回心转意,看见他一片真心,别再为难他。”
她们又感叹议论一回,不多时用餐完毕,便起身走了。
邓玉冰问惜花:“都说永宁寺的香最灵,你说那人的父母会回心转意吗?”
惜花摇头,“我曾在庵里陪公主住过一段时日,那时看到过一句话——‘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没有心肝的人,任是谁也度化不了的,再进多少香也无用。”
邓玉冰既愤怒又不解,“都是亲生的孩子,就这么狠心!”
惜花叹了口气,“天下的父母,不爱亲生骨肉的也大有人在。休说因他长相不佳,便是什么原因都找不出的,照样能偏心到底。”
邓玉冰一滞,随即咬咬牙,“你不仁我不义,既然父母无情,他又何必一再顺从?听着都叫人气死了。”
惜花看向她:“小姐,一个人从小最缺什么,往往大了便最渴求什么,且执念极深……他从小不曾得父母关爱,如今尝到一回,便是欣喜若狂、死也甘心,哪还计较什么真心假意?他自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爹娘会懂得他的好,会懂得他比弟弟可靠,会后悔错待了他……哪怕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义无反顾。”
邓玉冰低声道:“都这样了……还不能打动他父母的心肠?”
“若能打动,他们当初也就不会那么狠心了。刻舟无法求剑,缘木无法求鱼,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如何执着,也是无济于事。”惜花道,“其本性如此。”
邓玉冰不由悲哀地想,难怪母亲明明已是个极好的女人,才貌性情皆无可挑剔,又深深爱着丈夫,却也无法令丈夫知足。
惜花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轻声道:“小姐若是将来遇到这样的人,只要早日看清他的面目,不要留连,自然不会愈陷愈深。”
邓玉冰点头。
出了斋堂,又看过几个菩萨和罗汉的偏殿,走过拈花桥,绕过空明瀑布,看了智慧海,她们有些累了,在一处紫薇讲经园停驻下来。
正赏花赏碑时,忽然邓玉冰一拉惜花的衣袖:“姑姑,快看!”
惜花望去,原来前方林坡下方,有一男一女。女子娉婷姝丽,正是先前所见的李尚书家千金,而男子仪表堂堂,俊秀挺拔,两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哦,这人就是她的夫君周靖,前科的榜眼,如今的国子监监丞。”邓玉冰压低声音,指给惜花看。
但见小夫妻俩正在说话,神情语气温柔,颇有情意,丈夫还伸手替妻子正了正钗环。
邓玉冰笑道:“看来夫妻倒是很恩爱。”
惜花微微笑了笑。
忽远处传来一声招呼,两三名身着国子监官服的人见了他们,迎上前来,一面拱手,一面寒暄。
周靖连忙向同僚们还礼,并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夫人。
就在此时,令邓玉冰惊愕无比的一幕出现了——周靖突然就板起了脸,一反刚刚温柔款款的模样,不但与夫人拉远了距离,还皱着眉头数落了她两句,纵然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显然语气生硬,态度不耐。
他的夫人,尚书千金李小姐,此时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默默垂下头,没敢再说话。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邓玉冰愕然瞪大了眼,喃喃,“我的眼没花吧……”
“没花,我也看见了。”惜花静静看着下方,看着周靖落落大方地与同僚谈笑,而他夫人却默默被撇在一边,“周监丞未必不喜欢自己的夫人,只是他更怕外人面前失了面子,怕被别人嘲笑说果然要讨好高门出身的夫人……故尔,特意作出这番姿态。”她微微冷笑。
“这……就为了怕外人说闲话,所以故意对夫人这样?”
“不错。”惜花道,“所以李小姐总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如惊弓之鸟一般,随时不知哪里又做错了。”
“这叫什么事!”邓玉冰心里憋屈极了,狠狠皱眉,“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装模作样!”
“小姐小声。”惜花提醒了一句,点点头,“小姐是性情中人,自然看不惯这样人……不但小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邓玉冰不愿再看下去,气得拉起惜花就走。
“怎么世上到处都是气人的事?”
“人间多苦,多不幸。”惜花温言道,“小姐,你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姑娘都幸运。你有高贵的出身,优越的家境,父母的疼爱,你本人也并不刚愎自用,将来你的路一定比别人好走得多……所以小姐遇事要冷静沉着,不要冲动,不要辜负了上天对你的厚爱。”
在邓玉冰极力挽留下,惜花在大学士府上一连住了两个月。她被奉为上宾,府中人无不对她恭敬有礼。她陪着邓小姐在家时读书品茶,出门时观看世情百态,每隔一段,又回一趟田庄,看看庄上情形。
常宝春的来信也是一封不少地都收到了,他们旅途一切顺利,现已祭祖完毕,回到了京都。
常宝春回到后,听说邓小姐挽留惜花,便让惜花安心在大学士府住着,田庄自有他来打理。他的身体无恙,再过十天半月,便可试着断药了。
惜花彻底放下心,打算陪邓小姐再住一阵,到了入秋,天高气爽,再离开京都,带上田庄上的人,一起搬到润州去。
这天,她和邓玉冰去一家书斋里看书,进了雅间还没喝完半盏茶,就听外头有喧闹的动静。伙计通报说,武安王府上的管家来了,要见她们。
惜花和邓玉冰对望一眼,皆是疑惑。邓玉冰道:“我与他们没有来往啊。”
惜花也摇摇头,表示不相识。
正在惊讶纳闷,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便随着脚步声进到了屋中:“武安王府总管俞振,见过两位姑娘。”
擡眼一看,这位总管约莫五十出头,瘦削精干,目光有神。他身后的伙计一脸的无奈,还打了个趔趄,可见是阻拦不成,被人家甩开了。
这么强硬无礼的做派,让惜花和邓玉冰同时不悦。
邓玉冰率先发作道:“大胆!女眷的雅室,也敢未经通报擅闯,实在无礼!”
俞总管笑了笑,“一时情急,万望恕罪。只是我们王妃近来欠安,急需请惜花姑娘上门一看。事不宜迟,这就请吧。”
他话像是服软,口气却一点不软,到了最后更是盛气凌人地催促。
邓玉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要开口,惜花却先了一步道:“贵主人欠安为何不去请大夫?为何要来请我?我并不是大夫,不懂看病。”
俞总管道:“大夫请了许多,皆不中用,巫师也请了,还是束手无策。若是有用,我也不必前来打扰了。”
惜花道:“医、巫尚不能有法子,我一个小百姓又有什么本事?何以要来找我?”
“我们王妃原先好好的,突然之间脾气大变,不仅寝食不安,连对王爷也不似从前了……”俞总管忧心地重重一叹,“听说邓小姐情形类似,突然间像中了邪,后来竟然治好了……”
“放肆!”邓玉冰脸涨得通红,“你才中了邪!”
俞总管只拱了拱手,话都没停,“总之,据说是全靠这位惜花姑娘,那么王妃的怪症,少不得也要请你出马了,若是能治好,自然会有重谢……”
“若是治不好呢?”惜花忽然道。
俞总管一时有片刻的迟滞。
这片刻的沉默立刻让惜花拿定了主意,抢在他开口前道:“对不住,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为王妃胡乱看诊,总管请回吧。”
俞总管面色难看起来,语气更为强硬:“若是请不到姑娘,小人不好交代。请姑娘不要为难小人,即刻就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