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2 / 2)
她当时只以为皇帝是当真不愿翻案,只是要将责任推给神佛,一时大意,便未多加防范。
她还想着始作俑者是常宝春,那必定也有惜花。趁着自己出宫,正好把这叛主的奴婢叫来,顺带处置了她……谁曾想,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真是可笑!
放眼看看当前,这座桥虽宽敞,可位置显眼裸露,在两边密林埋伏的包围下,可谓插翅也难飞。
自己这个好儿子,真是算计得好啊!
她一时心痛如绞。这是她付出了全部心血,用尽法子栽培,引以为傲的亲生儿子……他竟痛恨自己至此,谋算着要自己的命!
一团烈火在胸腔翻滚,太后凤目中迸出决然之色,嗤笑一声:“他打足了算盘,便以为哀家只能就范么……既然他要弑母,哀家也不妨成全他,看看能不能使他帝王功绩名垂千古——”
说罢,一甩宽袖,傲然要从禁卫军身后走出。
“母后!万万不要……”公主情急之下叫了从前称谓,她心急如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母后!世事一场大梦,功名虚如浮云……您何必执着那些呢?……随我上山吧,女儿会一直陪您!”
“女儿”两个字让太后心一震,身形也随之一僵。
“母后!”公主泪眼婆娑地扑上前,祈求地拉住她的衣袖,“放下吧……不要骨肉相残……成败得失,不过一念之间……都是执妄……”
一念之间……都是执妄?
无数惊心动魄的往事在太后眼前闪过。她曾披荆斩棘,也曾坐困愁城,最终九死一生登上至高之位,到头来竟是如此不堪?
“母后……”公主抓得更紧,跪在了地上。
太后定定看她,看着她满眼泪水,忽然摇头笑了:“你说不要执着,又何必非要拦我……这在里喊叫哭泣,又是哪来的放下?”
公主脸颊不觉一红,却坦诚道:“……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母亲遭遇不测,更何况是被……这样的事太惨痛、太教人伤心了。我哭是心中难过,我心如此,不自欺罢了。”
“母亲……”太后心弦仿佛被虚空重重一震,迸出震耳欲聋之音,回荡不绝。她喃喃地念了一句,神色渐渐变了,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尊严绝不容她妥协,可她此时心灰意冷。她深信的母子血脉使她心灰意冷,竟无意再去支撑任何事物。
就像泰山倾塌,号啸奔腾后,空余万丈尘埃。
尊荣,骄傲,威严,权势。从何而来,为谁而生。
她心灰意冷。
她看着公主含着泪光却诚恳明净的双眼,只觉无边漆黑冷夜中,似有一缕月光相候,一时间喉头酸楚,哽塞难言。
许久后,她慢慢开了口:“你这说的,全不通……也罢,到山上再接着论一论,你方能知道谬误。”
公主一怔,明白过来后,顿时欣喜若狂,泪水仍是掉落。“母后……”她大睁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的母亲,生怕她反悔一般。
太后伸出一只手。
这是世上最尊贵女人的手,修长光洁,毫无瑕疵,曾经掀起风云,夺人性命。
公主怔了怔,犹豫地,将自己生着薄茧、略显粗糙的手放了上去。
太后将她从地上扶起。
罢了,自己亏欠这孩子太多,或许这是天意……将来的岁月,便是母女俩长久相伴了。
她轻轻一点头,命禁卫军撤走。
随着掌事太监拂尘无力的甩动,禁卫军纷纷重新结队,默默离去。两旁山林中亦响起刀剑返鞘之声。
禁卫军全部撤走后,山林里转出一队人马,甲胄闪闪,面貌刚肃,取代禁卫军围在了太后轿边。
为首的将领一拱手:“这一路,由末将护卫太后上山。请!”
太后看也不看他,更不答言。
“母后,咱们走吧。”公主扶着她,缓缓转回轿子。
等太后安坐,放下轿帘后,公主与惜花对望一眼,交换一个关心和祝愿的眼神,互相点点头,队伍便启程了。
惜花默默立在原地,眼看着大队人马从身边经过,队伍远去,直至四周空无一人。
她目睹这惊心动魄的变故,不由得汗湿衣衫,心悸不已。
她知道皇帝对太后有所不满,却想不到,他竟是对太后动了杀心!这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啊!
她忽然又想到那年藤棚失事,顿时一个激灵……还有,还有太后食谱中用料相冲的汤羹……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行刺啊!
她伫立良久,心中百般滋味不能平息。
此时,太阳升得高了,将苍茫群山一概远远甩下,骄傲地射出刺眼的亮芒,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