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私念 “然,心有私念,于世不容……”(2 / 2)
“白烬……”孟凛糊里糊涂地像是自说自话,“我这里没有回头路,你若是惜命……”孟凛顿了顿,顾自摇头,“你不惜命。”
“你若是还顾惜你满门忠烈的名声……”孟凛苦笑道:“就不该还和我有什么牵扯。”
“……”白烬一怔。
满门忠烈……
白烬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嚼了许久,即便他突然看出孟凛这点不想让他涉险的心思,又在“满门忠烈”面前犹豫了,这些年来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没人去探究过,从来独来独往的白烬,也会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荣辱吗?
“孟凛……”白烬凑到了孟凛跟前,他蹲下身来,与孟凛平视着,“你究竟知道多少?”
白烬想想也顾自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了……”
孟凛被白烬凑近的声音拉回了点思绪,他强撑起眼皮,满眼都是白烬靠过来的脸。
白烬正犹豫着开口,“你……”
孟凛的头离开了墙面,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看着白烬近在咫尺的眼睛,竟直接朝他嘴上亲了上去。
白烬没说出的话全被堵在嘴里,清苦的药味包裹着白烬的感官,孟凛滚烫的鼻息落在他的脸上,孟凛他这是……疯了吗?
孟凛只是单单将嘴凑了上去,他没再深入地尝到白烬嘴里的味道,他只感觉自己混沌之中做了什么不可为的事情,不知自己是临时起意还是压抑许久的情不自禁,白烬的脸离他那么近,他就独独觉得:他的小公子太过于好看了……
此前他从未想过会对白烬作出什么失格的举动,甚至此刻,他也没敢再多尝几分他的味道,他没了退路,前路也望不着了,仿佛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在历史的谩骂里,但现在突然又多了几分慰藉似的——或许在白烬面前,他从未被亏欠过。
之后的事情孟凛没了意识,可能是白烬生了气拂袖而去,也可能他再好心地给他灌几碗汤药……
那个冬天太过于冷了,刑部大牢更像是冰窖一样,孟凛没活过那个冬天,甚至没活过白烬离开的当晚……
……
孟凛醒来时香燃完了,细细的青烟在空气里消失殆尽,淡淡的香味还弥漫在四周。
孟凛胸口像是被捅了刀,五脏六腑都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烬……孟凛不可抑制地想起白烬来。
梦里他才清晰地想起自己前世还这样不管不顾地亲过白烬,可他明知道自己深陷泥潭,又是怎么忍心给白烬留一个这样的告别——抑或是期许呢?
这辈子白烬对他的情谊来得那般突然,他甚至想过自己哪里值得上白烬的喜欢,可这般喜欢的开端,竟是源自自己临别之际给他莫名透露的情不自禁吗?
孟凛不知道白烬在他死后还活了多久,他只知道这辈子开始之时,白烬便事无巨细地为他考虑,他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想着要一把拉住他,这点决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凛愿意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从他的离开开始,那么在白烬往后的日子里,他有多少次比孟凛还深刻地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孟凛嘴里那些真假掺杂的杀人诛心的话……
孟凛捂着胸口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的天还没亮,五更的梆子刚敲过了,孟凛怔怔地穿戴好衣服,推门出去了。
***
岭中的雪细细地下了一夜,虽没停,却也没积出多少雪来。
江府给巡抚住的宅子已经收拾出来让人住了进去。
院子里处处都被雪盖着,庭院中间,却独独站了个人。
白烬定定地站在院子里,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衣服被雪水浸湿了,差点结出一层冰花来。
寒风呼呼地刮在白烬的脸上,灌进他的衣袖里,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手边插进雪里的剑,已经复上了冰霜。
白烬清楚地知道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他手脚冰凉,脑子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刺骨的寒让他想起上一世的那个雪夜。
白烬离开刑部大牢,正是刚见过了孟凛。
孟凛的话一句句在他心底萦绕,那些话里半真半假——白烬分得出来。
所谓的通敌叛国,他身份摆在这里,他自知这点无可辩驳,才能全然不顾地接受所有审判。
可他藏起来的那点心思,却是不想无关的人被牵扯进去,他说给白烬的话句句逆耳,句句都是要把他推开,却又在最后……
白烬闭眼便是孟凛的那个吻。
少年早已不是懵懂的年纪,他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他心里深藏多年的种子好像突然发了芽,正要慢慢长出参天的枝丫来。
白烬无可辩驳:他想救他。
白烬脚踏着雪,一步步走到院子里,寒风凛冽,大雪呼呼地往他身上吹,他把剑插进了雪里,对着院子里祠堂的方向,直着身子跪了下来。
孟凛的话又在白烬耳边响起:“你若是还顾惜你满门忠烈的名声,就不该还和我有什么牵扯。”
可事到如今,还会有人觉得他是满门忠烈吗?
有段故事沉寂在史书里太久了,久到已经无人提起,或是无人敢再提起。
刺骨的寒从白烬的膝盖处蔓延,一直寒到了他的心底。
白烬望着祠堂的方向,他深吸了口气,灌了一肚子冷风,才咬牙开口道:“不肖子孙,来京城数年,无所作为。”
“未能遇奸小而除之,以振世道;未能匡扶社稷之危,救民于水火……”
“未能……平南壤之战乱,以全国土……”
“未能承先贤之遗志,全……白家之名声。”
“然……”
白烬牙关紧咬,揪心的疼混着寒风里无形的刀子,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
“然,心有私念,于世不容……”
“……”
白烬再说不出口了,他平生所求之事,皆不能得偿所愿,他没能为百姓鸣几件不平之事,也没能将朝廷翻天覆地地整出一片清明,他更是觉得有愧先祖,白家败落已久,为世人误解,他没能再重正白家的名声,对不起那一句……满门忠烈。
可他还心存私念,若他真的去救了孟凛,于君不忠,于亲不孝,于法不仁,白家家训的“忠孝仁义”他全抛了,仅存的一点义给了孟凛……
但这,是不是也不算是天理不容?
……
白烬不知跪了多久,天还没亮,他踉跄着起身,拔起了插在雪里的剑。
他怔怔地往门外走,刚要推门,就遇上要进来的林归。
林归被白烬吓到,他一身冰凉,眼里除了冰冷就是戾气,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
“将军你怎么了?”林归关切地要去扶白烬,白烬却一把把他推开,只提着剑定定地往门外走。
林归向来最懂白烬心思,他对着白烬的背影脱口而出:“将军,刑部大牢您不用去了。”
白烬住了脚,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归。
林归被白烬那个眼神冻得打了个寒颤,他苦涩地开口道:“孟公子他……”
“刑部那边说的是畏罪自杀……”
再触到白烬眼神的时候林归就后悔了,他清明冷静的白小将军,竟也会露出这样不可置信又心如死灰的表情。
白烬手里的长剑坠地,落在雪地里连声音都没有。
“我不信……”白烬眼里爬上血丝,他狼狈地往后退,他弯下腰去捡他的剑——那还是多年前孟凛托人给他打的剑。
白烬眼前模模糊糊,像是覆起一层迷雾,他没摸到他的剑,却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将军!”林归眼里的白烬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沉沉一声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