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阿染,见字如晤(2 / 2)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
赫连琰月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日,天才亮透,颜曦染请椽悟办了些法事,就和宫征羽便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就在盲婆婆和阿良身边。
“阿琰,下辈子,好好过,这辈子经历的痛苦,一定是全部。”颜曦染上前放了一枝,今早忽然全部打开的梨花,便是昨晚才开了一朵的那一枝。
他昨晚便是一直不甘心地瞧着,而今,花已绽,人未留。
随后倒了三杯梨花酿,便将空间留给宫征羽。
同行而来的还有单丞相等几名死忠于赫连琰月的权臣,拜完之后,都随之退后,也没敢问旁边的坟墓葬着何人。
“皇上,这是先帝给您留的信!按先帝的遗愿,本来是要在太平时才给您的,但老臣私心觉得,不应该被埋没这般久,希望先帝在天有灵,不会怪罪老臣!”单丞相恭敬地递了一封信给她。
颜曦染接过,就要打开来看,但想到自己必定控制不住情绪,便将信函收好。
回去再看。
颜曦染望向宫征羽那边,发现她手上拿着几张写满了的信纸,正在用火烧毁。
“皇上,你走得这么急作甚?为什么不等等羽儿?”宫征羽喃喃道。
他平日便是那样唤她的。
回想起被他带到淮湘,第一次见面时,他便那样唤。
那时,因为国破家亡,根本不在乎他喊什么。
后来误会解开,除了一开始反应过来的别扭,她都已然习惯了。
“都怪我,一开始认错了人,如果没有搞错,如果能早些知道真相,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蹉跎那么多的时光?现在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这几个月,因为要一点点去接受,去重新开始,浪费了大好时间。
她握着信纸,从点燃到烧剩下一角,才放开。
“许多话没能对你说,本来在你出征前,我终于拾起勇气,决定要讲清楚的……后来,再见到你,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听说这样,你在那边能看见,我就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烧给你。”
她写了许多,总是觉得不够。
“羽儿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喜欢你,早在那年堆雪人的时候就萌芽了,再到被你带回淮湘,一点点地苏醒,一点点增加,只是没有察觉到,哪怕那时候视你为仇敌……不然,我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安心待在宫中,现在想来,原来我是揣着糊涂,想要留在你身边而已……可是我明白得太迟,也行动得太迟……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会找到你,将这辈子的遗憾,统统圆掉……”她将最后一张信纸烧毁,静坐在那儿。
好像在等他回应。
只是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始终没有往日温柔的声线。
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坐了一个时辰,她没有等到什么,起身准备离去。
转过身后,站定了人,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她转了回来,深呼吸了一下,擡步离去。
走出的第一步,便有轻风抚过面庞,吹起了几条发丝。
在这个时节,竟是温暖柔和的。
身后的梨花被带起了一片花瓣,在空中飞舞了几下之后,落到了宫征羽发间。
“娘娘,您头上落了片梨花瓣,奴婢帮您取下来吧!一定是刚刚那阵风,在那边坐着的时候都没有的!”山奈说着,便伸手去取。
宫征羽本就因那阵风驻足,闻言后,瞳孔更是微张,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山奈拿下来的梨花瓣。
她端在掌心,急切地往衣冠冢那边看去。
阳光下,她似乎看到了一抹荼蘼白的身影,在浅笑着朝她挥手作别。
只一瞬,便消散,唯余灿烂的日光。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红着眼望了那方向许久,许久。
方才,他是在她身边的吧?
那梨花瓣,是不是就是他放来的,想要告诉她?
她的话,他是否听见……
“走吧,羽姐姐。”颜曦染并没有看到宫征羽所看到的,只以为她是不舍离开。
但,斯人已逝,该放下的。
宫征羽点了点头,再三确认他没有再出现,才缓缓随颜曦染离去。
那一瞬,轻风又起,梨花被吹散,漫空飞舞,就连梨花酿,也干了。
再回淮湘皇城,便是处理政事。
单丞相带着几名肱股大臣朝拜,他们都被赫连琰月秘密会见过,临危受命。
“女皇,遵先帝遗诏,淮湘国君一位,交由您!”单丞相捧着一道圣旨跪拜。
估计就是赫连琰月生前最后的一道,也便是,遗旨。
遗旨出,江山让。
淮湘新帝,便是她颜曦染,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淮湘没有因为前阵子那些事受到影响,被打理得极好,她直接坐上龙椅,不需要管些什么。
单丞相会替她办好。
那是赫连琰月的忠臣,即便换了国君,也会遵照他的遗愿,尽心辅佐。
而百官之首的支持,便是最有力的管制,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
但她知道,这其中一部分原因,必定是赫连琰月生前给她压制过一番。
宫征羽回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寝殿,什么人也不见,包括颜曦染。
她便只好晚些时候再去看她,吩咐了好些暗卫守着,以免出什么事。
淮湘的政事,现在还没打算了解太多,算着时间,君凌也快要到了。
她想他,很想很想。
颜曦染坐在窗边,眺向外面,什么也不想干。
后来等得久了,想起单丞相给她的信,便想着拆开来看看。
看看赫连琰月还想怎么哭死她。
“阿染亲启:阿染,见字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大概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吧?以你的聪慧,说不准在压下怒气之后就会想到。
你不要伤心,这本来就是我的命,义父给我算过,说我活不过今年生辰,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我自己不甘心,才四处寻医。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奇迹,却不想会来这一遭,都是命数,人又怎么能违天命?不过,为天下苍生而死,很有意义。
这世间有太多痛苦与绝望,我几乎已经尝尽,早就遍体鳞伤了,所以这一次,也是无所畏惧。但,我不后悔来走这一趟,因为这里有你,有君兄,有羽儿,有盲婆婆,有阿良,还有很多很多,我还可以去爱的人和事。”
世间以尖刀相向,在他前行的路途扎满荆棘,他却义无反顾地上前拥抱,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
谁说他是暴君?他明明是世间最纯净良善之人。
“一辈子很长,能遇见你们,我已经知足了,若是贪心些,想一直到七老八十,我怕老天爷连仅有的这些都收回去,所以,真的够了。”
读到这里,颜曦染已经止不住,掩面痛哭。
他的知足,太过令人心疼,就像见过一次憧憬的糖果之后,没有尝过一次就懂事地长大成人那样。
一点甜都没有,却还是不怨。
记得君凌给他诊脉,说他能和常人一样活到那些年岁时,他真的很开心,她至今还记得他当时满眼都是希望的的模样。
那干净纯澈的笑容,这辈子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对谎言,我是嗤之以鼻的,但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要用在你身上,对不起,可若是时光倒流,我依然会这样做。”
谎言?单丞相,言太尉,易荒……是啊,那几个凑起来,刚好就是善意的谎言!
她指尖有些凉意,但还是忍着内心的伤痛往下看。
“纳兰卿没有死,纳兰军毫发无伤,我将他们藏起来了,言廷会将他们带回去的,别担心。”
其实早在颜曦染拦下棺木的后一天,言廷便将人安全带到东风边境了。
“时疫的事,其实我算出来,你是第一个染上的,只是出现症状比较晚,后来就在白马寺开始蔓延,之后扩散得那么快,死了那么多人,其实就是我的幻术,之后的攻占东风焚烧城池也是,现在已经恢复原样了。
我没有选择在净灵台那一带攻击,便是想让你有足够的理由“攻”下淮湘。
激怒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没有心理负担,然后快准狠地将我杀掉,拿到命门血。
而且,你在淮湘的地位,才会巩固。
只是不曾想,在多给你十天时,我在第七日,身体骤然变差,怕是不能再拖,才有了突击一事。
本不想与你说这些的,但我怕你怪我,很怕。”
颜曦染捂着嘴,不想哭出太大的声音。
难怪,时疫消散后,大家都没有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丧事。
难怪,只闻淮湘南珈焚城,不见真迹。
也难怪,淮湘军交还城池退回边境。
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