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请教(2 / 2)
酆都热闹依旧,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时间在幽冥变得格外漫长,不曾改变过这里分毫。
花燃手上的黑色绳索早早融进湛尘送她的红线中,不然他俩这样绑着走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捉拿罪犯。
融进业火之后红线光彩依旧,只不过温度又有所下降,贴着皮肤冰冰凉凉。
酆都城主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地教湛尘控制业火,按照城主府中鬼差的话说,那就是花燃给酆都城主下了蛊,才让酆都城主对她有求必应。
花燃问过酆都城主这个问题,明明他们并不相熟,为什么不是认她当弟子,待她如此好?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还记得你身上的功德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必成大器,一定能给我长脸!”
功德……花燃垂眸,像她这样的人,也能有这样的功德吗?
酆都城主一番话似真似假,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心太过真诚,好到让花燃甚至有些恐惧。
这两日湛尘被酆都城主逮着练习如何控制业火,也不知道凶残的训练方式是酆都城主的个人风格,还是他带了私人的情绪,总之湛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花燃看他们训练过一次,酆都城主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让湛尘融化,再塑造成各种形状。
到后面拿出来的金属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坚硬,极难控制,湛尘每天都在和金属块斗争。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因为不再是净光寺弟子,寺中术法她不能私自修炼,湛尘给了她一本最基础的佛道入门书。
她白天看晚上看,学得天昏地暗,头脑发胀,也只学会最基础的内容。
今日她实在学不下去,出门溜达两圈,不知不觉就走到奈何桥边。
新的孟婆还没有出现,相熟的鬼差往灶里添怨气,火灶中的业火确实不如湛尘的浓郁。
花燃曾提议用湛尘的业火熬孟婆汤,但被酆都城主拒绝,湛尘的业火怨气比孟婆浓太多,容易熬过头,把阴魂喝成傻子。
从阴魂们身上收集到的怨气比孟婆还要更薄一些,不太经烧,鬼差一边忙着添加怨气保持业火不灭,一边又忙着打孟婆汤递给转世阴魂。
鬼差像是感应到什么,忙碌中擡头瞥一眼,见到花燃后表情扭曲,“怎么又是你?”
他现在看见花燃就害怕,生怕对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花燃走到鬼差旁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回真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随便走走,要不要帮你打个汤?”
鬼差半信半疑,但还是把汤勺过去,坐在小马扎上松口气,专心看火。
他骂骂咧咧:“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忙不过来了,上边也不知道多招几个人干活,啥事都让我做,等会还得去引新魂!”
花燃:“最近死了很多人?”
鬼差:“今年是灾年,左边旱灾右边洪灾,风陵渡不像你们梦蓬莱,百姓一受灾,那可是一批批的死人。”
排队投胎的人确实不少,花燃问道:“既然都是灾年,这些投胎的人这么多,有足够的即将生育的女子可以投胎吗?”
“没有。”鬼差摇头,“这批是攒了一个月的,之前实在没空,还得忙着给酆都开荒安置一批暂时无法投胎的阴魂。”
花燃搅动着锅里的孟婆汤,轻叹一声,民生多艰。
她闲聊道:“我在黄泉道上看到不少新魂都站在那里,没有鬼差去把他们引走吗?”
鬼差:“他们想蹲就蹲着,他们等到想等的人自然会走。”
花燃:“等人?”
鬼差解释:“有个饿死的五岁小女孩,她在等她奶奶,都是难民,她生了病,死在迁移路上,她奶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她暂时投不了胎,两人在幽冥为伴也挺好。”
有人在等配偶,有人在等朋友,在黄泉路口,倒是能见到更多真挚的情谊。
奈何桥边有三生石,可照尘世过往,花燃打着汤,看遍形形色色的人的一生。
有女子凶悍声名在外,无人敢娶,拖了好几年遇到如意郎君,此后甜蜜幸福,却因一场洪水双双命丧黄泉。
有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父母官,两袖清风正气浩然,被百姓赞颂,寿终正寝。
有孩子在爱中长大,嫁人后被丈夫频繁殴打,暗中毒害丈夫嫁祸窃贼,后半生享受着丈夫的家产,子女孝顺,平安顺遂。
……
各种各样的人生像一场场戏剧,诉说着这世间最平常的喜怒哀乐,构成“人间”二字。
花燃好奇地问鬼差,“你生前是什么样子?”
鬼差挺起胸膛,“我以前是县令,抓过不少窃贼,也打过土匪强盗,不强行征税,县内生活安宁,县里谁见了我都得夸一句。”
花燃:“那你怎么死的?”
鬼差嗐一声,“打土匪打多了,遭报复呗,家中起火,我和我娘被烧死。”
花燃:“你不怨?”
鬼差:“一开始是恨,不过那些土匪死后都被送去地狱受罚了,也就没那么恨,我娘也早早去投胎,这回是个平安到寿终正寝的好命,我挺高兴。”
芸芸众生,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花燃回到院子,见到湛尘站在院落门口等待,心中忽而生起一阵暖意。
她扑过去抱住湛尘,“干嘛傻站在这里等我?”
湛尘摸摸她的头,“想着如果你知道我在这里等候,说不定就会早点回家。”
“家”这个字,陌生而遥远,是盔甲也是软肋,是人的一生牵挂所在。
花燃:“我好累,你背我。”
湛尘:“好。”
他将一个雕塑递给花燃,而后将她背起一路向前。
院子里种着一种幽冥独有的月树,会发出淡淡紫光,香气浅淡,闻起来有点暖,带着安静的味道。
花燃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的雕塑,这不知是什么材料,是银子一般的银白色,雕塑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花燃,衣服被涂成黑色,顾盼神飞,栩栩如生。
花燃夸赞:“不错啊,雕得还挺精致,你对业火的控制越来越熟练了。”
湛尘:“你的佛道修得如何?”
花燃:……
会不会聊天啊?说这话,要人怎么接!
如同一个没做作业被夫子抓住的学生,她心虚道:“还行还行。”
湛尘:“其实你可以不修佛道,以前一样也没有关系。”
花燃摇头,“可是我以前从无目标,只为报仇和听令而活,现在我有了其他的路可以走,我想试着走走,更何况我还要报仇。”
她先前所学的都是千杀楼的东西,楼主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她要另寻出路,出其不意。
未来半年里,她需要先躲着楼主,虽然不知道他要抓她做什么,但只要是楼主要做的事,她就不能让他如意。
隔日,湛尘不再融化金属,被酆都城主叫到十八层地狱,花燃好奇跟上。
每一层地狱对应着不同的惩罚,哀嚎、求饶、咒骂、诅咒……各种嘈杂的声响构成地狱的底色。
酆都城主走到地狱最深处,指着一个阴魂朝湛尘道:“烧他,注意分寸,别烧死了。”
湛尘放出业火,黑色火焰爬上阴魂的身体,第一次没控制好,一下子将阴魂烧成半透明。
酆都城主摆摆手,“下一个。”
有鬼差上前将阴魂拖走,又绑过来新的一个给湛尘练手。
花燃汗毛竖起,阴魂被火烧的场面勾起她心底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酆都城主看出她的不适,解释道:“这里被火烧的阴魂都是生前做过关于火的恶事,上一个阴魂杀过十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被活活烧死,这个嫉妒隔壁孩子考上秀才,放火把秀才一家人烧死。”
花燃将哀嚎的阴魂当作是仇人的死法,心里顿时舒服多了,她决定也要给楼主来一个烈火烤炙。
想到楼主,她看向酆都城主,问道:“你能看穿我身上的因果吗?”
她想知道她的来处,是谁生下了她又抛弃了她,楼主又为什么非她不可?
酆都城主摇头,指指湛尘,“看不透,有很多特殊的修士我都无法看穿,毕竟不是风陵渡的凡人,修士或多或少有天道荫蔽,你和他就是其中两个荫蔽多的。”
花燃:“净光寺方丈说的浩劫,你知道吗?”
“知道啊,尽人事听天命。”酆都城主目光冷肃,“他找到一个假佛子,真佛子不知隐藏在人间何处。”
也不排除真佛子在数十年光阴中被长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这一线生机终究还是太虚无缥缈,天道像是与他们开了个玩笑。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小小年纪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挡着。”
既然是天下浩劫,无论是梦蓬莱、风陵渡或是幽冥,谁也无法置身度外。
在湛尘学习掌控业火的时候,花燃也加强修炼,佛道杀道一起修,修成哪样算哪样,可惜的是她在佛心一途上进步甚微。
在这一方面,酆都城主也无能为力,他毕竟不是佛修,而转道又不同于从头修起,湛尘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多重困难之下,她决定去找岑南双问问,在她的印象里,岑南双就是个无所不知的“师父”。
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酆都城主看着花燃这个小树经历风雨,心中感慨万千。
他目光和蔼,“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回来,大家都很喜欢你。”
鬼差刚引新魂回来,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左脚绊右脚,差点平地摔个跟头。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位姑奶奶,身后这个阴魂就是因为姑奶奶漏打了一碗孟婆汤,害得他又匆匆赶往风陵渡,把魂魄抓回来灌汤。
求求了,千万别让他再碰上这位姑奶奶!
花燃笑笑,拿出一摞经过供奉的香烛递给酆都城主,虽然以酆都城主的实力与地位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偶尔当零嘴吃吃也是很不错的。
余光瞥见旁边的鬼差,她抽出两支香烛递给对方。
小气巴拉的,鬼差不屑地冷哼,然后板着脸伸手接过。
花燃问鬼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鬼差:“吕向阳。”
花燃笑着挥挥手,“师父,吕大人,改日再见啦。”
两人离开幽冥,直奔飞云宗而去。
途至一半,花燃和湛尘被十几个人拦下,都是花燃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千杀楼找来了。
业火燃起,阻隔追兵,两人奔逃。
湛尘对于业火的掌控虽然纯熟,但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怨与恨,伤人的程度有限,甚至比不上他之前的修为。
红线翻飞,与身后追兵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