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牲(2 / 2)
应飞鸿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雍久肩上,差点将她拍出血来。
“我就知道,斟兄敦厚,必会施以援手。但我此次带你们二位来这里,目的并非如此。只是见不得贾小姐人上人的姿态,想叫你们来看看这人间炼狱罢了。”
闻言,长公主羞愧难当。
确实,若不是应飞鸿带她来这里,她又怎会知道这人世间、她引以为傲的太平盛世、在大周朝的一个阴暗角落里,竟还有这般惨绝人寰的景象。
这些女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用手抓饭吃,又用手捉身上虱子,与那山间牲畜无异。
尽管独孤伽罗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良奴有别、贱奴如牛马,但亲眼见到与她一样,同样是人、同为女人的她们竟过着这样的生活时,长公主的内心是说不出的震撼和内疚。
长公主愧疚于她治下的所谓盛世光景不过虚幻,依然照不尽现实中的每一处无奈。她深深的无力感中还夹杂着一丝辛酸和悲凉,这是同为女人的物伤其类。
更可怕的是,她们的母亲、祖母也经历过同样的悲剧,这份悲哀世代流传,永无止境。对她们来说,又何止是悲哀,更是深深的绝望。
人,或许,不该分三六九等吧?
只是,这念想稍稍略过心头,独孤伽罗就天生地排斥。若是人不分三六九等,那她长公主又算什么?她与那芸芸众生又有何区别?
独孤伽罗内心激荡、思绪万千,但面上表情始终淡然,看起来冷静又冷漠,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一直有在留意长公主的雍久看她如此模样便没来由地生气:“飞鸿又何必对一贵小姐抱这种念想。她们那种人向来高高在上,如何能感同身受。或许你说的对,非得叫她们做上几日奴人,才能真有体会吧。”
雍久阴阳怪气的模样着实令人尴尬,应飞鸿见独孤伽罗脸色不好看,心想两人昨晚刚那啥啥,自己可别再添乱了。
他看得出斟兄是喜欢这位贾小姐的:“咳咳,好了,饭也喂过了,看也看过了。我送你们下山吧。”
上山时,二人是被蒙着眼牵上来的,下山时,却完全不同。一人一座竹轿,前后各有两个野人擡着。
三顶竹轿很快到了山脚下,雍久同应飞鸿告辞:“告辞了,多谢应兄款待。”
雍久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应飞鸿。
“呵,斟兄这是瞧不起我?”应飞鸿自是不肯接过。
“飞鸿不要推辞,梅花寨,我还要来的。下次来时,可得把这寨子整气派点,咱们舒舒服服地把酒言欢,我还想听听你的故事呢。”
雍久将银票硬塞到应飞鸿手中。
“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应飞鸿不再推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次招待不周,下次你们来,定叫你们吃得好、睡得香!”
雍久笑笑,与他抱拳作别,忽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认识一位大夫,医术高超,还知道些能工巧匠。等到了肥如,我便飞鸽传书,叫她们来你这儿,希望能对寨子有帮助。”
应飞鸿呆呆地眨巴着眼:“没想到斟兄竟如此了得。”他改抱拳为长揖,“我代梅花寨上下谢过斟兄。此生,我应飞鸿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值了!”
一旁的野人们似乎也听懂了,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围着雍久转圈圈。最后将她一把擡起,抛上天又接住,如此三个循环,将雍久整得头晕目眩。
“斟兄勿怪,她们是喜欢你啊!”应飞鸿大笑,瞧着雍久被折腾得头晕目眩,悄悄揶揄道,“斟兄如此体弱,恐怕不得行。贾小姐一看就不是普通良人,但她心眼不坏,斟兄还需努力啊。”
雍久面色苍白地瞪他一眼,对方佯装吓坏一般,同野人“逃”回寨子去了。
遥望一行人擡着三架空竹轿远去,长公主沉吟道:“此人甚是有趣。”
“人家可是要抓你为奴的,殿下还觉得有趣?”雍久牵过马车,将包袱放进车厢,搀扶着长公主坐进马车,“殿下的过敏可有好些?”
一口一个殿下,再加上方才在山洞里的话,独孤伽罗自是知道这人又闹别扭了。
不过长公主此刻的心情也不舒坦,懒得去与她分说:“昨儿用了大粒儿盐,身上红疹都退了。”
大概是好了。没想到一到山下春暖花开的地儿,又开始打喷嚏。
“殿下赶紧进车里吧。”雍久无奈地看了眼满天柳絮,“过敏源难查,不过我猜殿下的过敏不是源于这柳絮,便是那花粉。好在带了大粒儿盐。”
雍久扬扬手中瓦罐。
“我就说你这是什么东西,宝贝似的带着。”独孤伽罗接过瓦罐,小心平放在马车里。
瓦罐虽粗制滥造,与宫内的瓷器那是云泥之别,内里装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此刻却是独孤伽罗的救命稻草。
“多亏那几个野人朋友帮我们准备了,不然我都想不到。”
说完这句,两人便都不作声了。
一个在车辕上,一个在马车中,方才的不开心酝酿过后终究还是化作无言的尴尬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雍久放下车帘,擡起马鞭,正欲赶车,车厢里传来轻轻一句:“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驾!”
尘土飞扬间,雍久笑得灿烂。她很清楚长公主的那句“好好考虑”意味着什么。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还是有良知与同理心的。这样说来,要不要……不行不行,滤镜碎了就是碎了,有些人不可能就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