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心盲(2 / 2)
“肖檐。”楚蘅芜突然开口,“我想见见父皇了。”
“臣带殿下进宫。”
“好。”
肖檐折子写的很快,洋洋洒洒三叠,折子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却条理清晰,如同大理寺外成片的松。
她们进宫时已经是傍晚,张公公看到楚蘅芜的时候一喜,连忙道:“殿下几月不见又清瘦了,一会儿陛下见了又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楚蘅芜用胭脂将自己苍白脸色遮盖了干净,如今看起来气色极好,只是头依旧很疼,如今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父皇呢?”楚蘅芜一只手抓着肖檐的袖子,指尖下意识划了划,勾起他袖子上的线,放在手中把玩。
肖檐不动声色裹住她的手,将两人交缠的手藏在袖子里。
张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修炼成人精了,看见也当作没看见一样,连忙道:“陛下现在正在和太子殿下在御书房内议事,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
说完,张公公看向肖檐,赞赏道:“肖大人今日事情做的极好。”
陛下本来就为了太子玄余孽与镇国公府叛国的事情烦闷了很久,如今肖大人直接将那群人一锅端了,可算是解决了陛下许久的心头大患,如今那群人现在就在刑部大牢,只等秋后问斩了。
“运气而已。”肖檐道。
闻言张公公笑了笑,知道他是谦虚,上前为他们将门打开。
御书房里的气氛并不好,隐约之间能听到昭武帝压抑的咳嗽声,楚蘅芜心一紧,步伐加快了些。
“父皇。”她一擡头,便看到跪在殿中的楚执以及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的昭武帝。
楚执脸色苍白,额头一块极为显眼的淤青,身边还躺着的半块茶杯赫然昭示着他头上淤青从何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楚蘅芜皱眉,下意识抓住肖檐的手。刚刚张公公不还说父皇心情不错,如今为什么这般生气。
“寿阳。”昭武帝见她进来扯了扯嘴角,脸色却依旧不好,却还是没有将怒气发在她身上,闷声道:“寿阳总算是知道来看看父皇了,父皇还以为寿阳要将朕给忘了呢。”
楚蘅芜眼眶一红,缓步走到昭武帝身边,哑声道:“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此话一出,昭武帝脸色一变,掌心扣住楚蘅芜的手,扶着桌案剧烈咳嗽起来。
一瞬间,昭武帝仿佛老了十岁,鬓角的发似乎比之前更白了。他佝偻着身子的时候有种深深的颓废感,而这种感觉,是楚蘅芜从未在昭武帝身上看到的。
父皇是在位二十年,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大刀阔斧整治朝堂,所铸功绩便是放在史书上都熠熠生辉,何曾出现过这般颓废的情况。
楚执闭上眼睛,拿起地上的卷宗,擡手道:“寿阳别问了,都在这卷宗里,拿去看吧。”
他拿着卷宗的手微微颤抖,擡眼看着她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与后悔,楚蘅芜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突然心一沉,有些害怕了。
肖檐察觉到什么,伸手去接,却被楚执躲开了。
“让寿阳来拿,此事与你无关。”楚执双目泛着血丝,一双眼睛红几乎不成样子。
肖檐眸子一沉,冷冷道:“太子殿下,不过是几步距离,不劳公主了。”
他话里有话,楚执想到寿阳身上的毒,手一松,卷宗落入肖檐手中。
楚蘅芜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额头处更加痛了,她手微抖,缓缓展开。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她却越看越眼花,直到看到末尾处的手印,手一松,体力不支往后退了几步。
肖檐及时接住他,语气焦急:“殿下!”
他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里,他知道殿下如今每时每刻都忍受着落回的折磨,因此不敢掉以轻心。
楚蘅芜擡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瞬间泪如雨下。
她从未想过,母后竟是被人害死的,原来母后可以平安生下她,原本她是可以有母后的。
二十年,害死母后的凶手好好活了二十年,不止坐享荣华,还与父皇生下一子一女,简直是讽刺之极。
肖檐见她脸色雪白,心下一沉,弯腰捡起卷宗,待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眸光微缩。
这份卷宗是今日刚刚拿到手的,上面的墨迹未干,还留有墨香,鲜红的手印更是刺目。
谁也没有想到,镇国公被抓,供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懿皇贵妃。
二十年前,懿皇贵妃还是从赣州前来投奔镇国公的小表妹,却在一次宴会上对还是齐王的昭武帝一见倾心。
那时齐王妃正怀着寿阳公主,齐王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王妃身上,身边更是侍妾都没有,又怎么会看上镇国公府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或许是出于嫉妒,懿皇贵妃趁乱给齐王妃下药,最终导致先后难产而死。镇国公得到机会,将她送进宫,以此稳固朝堂地位,谁看了不说好一出大戏。
那时正是大业最乱的时候,朝堂内外种种都压垮了昭武帝,他甚至没有分神去想妻子难产是否有隐情,便投身入朝堂。
或许是下药之人太高明了,那个雨夜充满了肃杀与血腥,竟无一人发现齐王妃难产并非偶然。
每日与杀了自己最心爱妻子的人同床共枕,如今知道真相,何其残忍。
肖檐猛地攥紧手中卷宗,冷冷看向楚执。
太子殿下才是最大的笑话,因为先后难产讨厌自己的亲生胞妹,却对仇人的女儿嘘寒问暖,甚至胜过亲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传朕旨意,将皇贵妃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昭武帝颓然坐在龙椅上,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慑人的冷意,“诛九族,三皇子腰斩,和静公主赐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所有人都没想到昭武帝会下这样的命令,杀亲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被后人诟病,说不定还会冠上冷酷嗜杀的罪名,这简直是帝王大忌。
但是谁都没有出声阻止,再也没有人比昭武帝更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但他既然下了这般的旨意,便不在乎什么身后名。
昭武帝说完,冷冷看着楚执问:“你待和静向来好,可有意见?”
楚执一愣,突然想起少时梅花满园之时,母后抱着看雪的情景。他眼盲耳聋二十年,母后九泉之下不知该有多失望。
他闭眼,跪地扣首,一字一顿道:“儿臣亲自行刑。”
昭武帝冷笑,将写好的圣旨砸到他身上:“滚去行刑!”
说完,昭武帝闭上双眼,沉默坐在龙椅上。
过去那个雄心壮志的帝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困在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
二十年前的大雨从未听过,如今愈演愈烈。
他不愿看到楚执,不是因为楚执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看到太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们父子,同样的眼瞎心盲。他们嘴上说着有多爱皇后,可是却将仇人护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事实让他绝望,让一个帝王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楚执没有犹豫,转身却听到楚蘅芜道:“寿阳也要去。”
脚步一顿,楚执转头,对上了一双婆娑泪眼。
“本宫也要去。”楚蘅芜又重复了一遍。
她推开身边的肖檐,眼泪依旧止不住的往下来。
她缓缓走下台阶,擡起苍白的脸:“本宫要亲眼见他们死。”
楚执皱眉,压低声音道:“你的身体......”
“臣陪着殿下去。”肖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楚蘅芜身边,“我会看好殿下。”
楚执与肖檐对上视线,目光微冷,却也没有继续阻止,转身大步往外走。
他现在迫不及待去杀了那些人,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肖檐伸手想要抱她,却被楚蘅芜躲开了。
她摇了摇头,忍着额头剧痛抓住肖檐的袖子,咬唇道:“本宫要站着,亲眼看到他们死。”
或许是疼狠了,她嘴唇已经被咬的发白,仿佛随时都会被她咬出血来。
肖檐一怔,一把抓住楚蘅芜的手,沉声道:“臣陪殿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