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栀香(1 / 2)
第71章 栀香
陈舵主几番思索,心中不禁冷笑,遂只是嘴上应了,“好,好,那我现行返回席间,明老板在这等好罢!我这就去引他来!”
“我信陈兄。”明远道。
两人于海棠树下告别分开。
陈舵主一转过身,脸色陡然一沉,心里骂骂咧咧明远的如意算盘。
他身后,明远面无表情,想着这陈舵主虚与委蛇的本事一流,万一他失信,自己可不是甘愿被晾到天亮的榆木疙瘩。
陈舵主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小径上,明远转过身,倚在树干上。
后院没有人声,只有大片影影幢幢的枝叶影子压在他身上。
夏夜的闷热将栀子的花香气息蒸得炽烈,明远隐隐被这不知节制的香气熏得头昏脑涨。
虫鸣响斥,楼顶觥筹交错的说笑声遥遥,像是在天际。
不消片刻,明远便听见隐隐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距他的藏身处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陈舵主又去而复返?这是又突然胆怂反悔,要回来和我撕破脸吗?
明远心里想着,从树干后悄悄探出头。
只见那被月光清辉涂就的青石板上,一道纤长影子投于其上,孤单得很悠然,步步靠近转角,马上就要踏进这后院中来。
不是陈舵主!
明远心中一惊。
果然,那道身影转进院中,黑色的轻衣箭袖,步伐轻快,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待到明远看清那张脸,那个重重身影后的笑容即刻浮现眼前,与此人眉眼相契合。
这入院之人,竟正是星临。
时不我待,此刻不容多想,明远心念电转,自那海棠树后现身,星临身影不远,不过十步之遥,明远开口唤道:“星临公子?”
闻声,那黑衣少年转过头,打量明远片刻,才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明远抱拳行了一礼,分寸拿捏得很好,“公子说笑,您现在可是这寻沧旧都里的风云人物,谁会不知星临的鼎鼎大名。”
彬彬有礼的客套奉承不起作用,星临眼中的警惕不减,“别叫我公子,听起来怪不自在,找我什么事?直说便是。”
“在下这几日初到残沙的寻沧分舵,”明远有一整张脸熟练的敦厚,“来接管偃人零件事宜,名为明远,那陈舵主与你说过——”
“有话直说。”
一句话被星临打断,明远见那双眼睛挟几丝明秀的戾气,不耐地觑着他。
这少年一幅体面样貌白长,发出的声音浅薄直白,礼节的驯化半点没有。这种人他见过颇多,原是山村乡野的低贱之人,在那场烈虹里大难不死,留有能力,一跃成为上位者,骨血里仍是发霉的粗劣。
明远将心中的嗤笑声藏得隐秘,复又微笑,“陈舵主是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我意欲邀你于此处详谈——”
星临:“什么陈舵主?”
仿佛教养的缺失使得这人很难听完一句完整的话,明远第二次被打断时,他结舌了片刻。
“又扯别人干嘛?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有话直说听不懂吗?”
星临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此刻另只手用食指点了点太阳xue的位置,那是个怀疑对方是否神智正常的动作,他上挑的目光强压着烦躁,绕开明远就要离开,“没空跟你在这扯东扯西。”
明远没想到会这般棘手,这少年小小年纪,少说也要比自己小上两旬,竟然在自己面前倨傲无礼到如此地步,恐怕是年纪轻又一夜成名,深觉自己十分了不起,才摆得出这样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着实令人不由得恼火。
这阵恼火近乎是先发制人,明远深吸一口气稳住阵脚,想着原来这星临并不是陈舵主引来的,这便说得通为何他来得这般迅速了,可这不请自来的出现,是不是也有些太巧?
他眼见星临已与他擦肩而过,将要走远。
他不甘愿错过时机,也来不及捕捉那一闪即逝的疑虑,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又道:“小兄弟你这般性情,必然涉世未深,怎就进了日沉阁,留在了那云灼身边?”
星临恍若未闻。
明远额上青筋隐约凸显,“虽说你初入日沉阁不久,但你难道从未听说,他做过什么吗?”
星临的脚步微顿。
明远追上一步,“你出去到街上随便拉一人问,便知日沉阁主为人如何可怖,我劝你还是早日脱离日沉阁那魔窟。”
星临已经停下脚步,轻轻侧身,负手而立的姿态仍旧凌人,而半转过的面孔上却不再有烦躁,反而像是沉静下来听他说话。
“烈虹横行世间之时,云灼非但没能秉持云归救死扶伤之大义,反而将整个医馆的无辜平民屠杀殆尽,”明远垂在星临面上的目光带着痛心疾首,“你可知,他那时才十六岁。属实凶残至极。”
说到最后一句,他发觉星临眉眼微动,进退两可的模糊神情。
明远继续道:“五年过去,他期间接过多少杀人委托,此番鹿渊一战,又多少无辜之人丧命。云灼此人不辨是非黑白,你呆在他身边,日夜胆战心惊。这也便罢了,他一人杀孽深重,也会教唆你做出残忍行径,你要早早地逃。此次收容司一事,你不觉便已是预兆吗?”
仿若一语点醒梦中人,星临皱起眉,几分掩盖不住的动摇从他偏移的目光中流露出来。
明远适时停下,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绣钱袋,轻轻系在星临的腰带之上,“不论是他许你钱财居所,还是声望高位,你都不要信他。你若是有什么困难,便到城南的分舵。”
那钱袋沉甸甸,金银分量诚意十足,明远面上含着那种长辈独有的宽恕的笑。
星临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腰际动作,擡头问道:“什么困难都可以?”
“都可以。”明远点头,细绳系好,手指撤走时面容温和,几分关切犹如温暖实质。
星临眸光一动,他唇齿张合几次,似是有话语几次涌上喉头,又两次三番地被强行吞下。
明远耐心地等待星临开口。
那些虚有其表的凌人傲气消散,他的动摇让他终是露出了一边一角的澄澈内里,明远想着这个模样倒是与初始印象契合不少。
星临笑了笑,“原来明老板装醉离席,是为了对我好言相劝啊。”
明远不动声色,“你知道我装醉?”
星临的得意十足十的孩子气,“我瞧着你装得真是烂,你脸也不红,眼不迷蒙,也就垂着脑袋骗骗那群傻瓜啦。”
院内栀子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可惜明远浸在其中已久,早已闻不见。
明远只看见星临像是纠结,他四处看了几眼,才轻声对他道:“我留在那人身边,确实是有苦衷……可这里草木深重,也怕隔墙有耳,不如寻个隐秘地方,明老板再细细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