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2 / 2)
慕泠槐收回剑,换了一个方向再度砍过去,她冷声道:“卞良哲,这里可没有地方给你藏炸药。”
卞良哲脸色大变,想要让众人撤退,但他咽喉受损,再加上情绪紧张,一时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慕泠槐不再如同上一次那般将所有仇怨在他身上一点一点讨还,而是直接一剑刺入了他胸膛正中间,又毫不留情地扭转剑柄。
卞良哲口吐鲜血,缓慢地垂头去看。
或许是回光返照,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这时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他看着慕泠槐挤出一抹笑容,问她:“阿槐,你会为我殉情吗?”
慕泠槐猛地拔出剑,声音平淡无波:“不会。”
然后再一次狠狠刺进去。
张笠余光瞥见这边情况,仓皇大喊:“陛下!”
卞良哲看着慕泠槐又一次吐出一口血,目光渐渐涣散。
慕泠槐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卞良哲就这样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脸上仍旧僵着笑容。
慕泠槐高声大喊:“卞良哲已死!”
卞良哲带来的那群人有三成是江湖人士,见雇主都死了,动作于是渐渐力不从心。
余下那七成,是陈国兵,见此情景,他们也不知所措起来。
可张笠仍未放弃,他们便也不好就此算了,于是仍旧勉力支撑。
陈怡宁在这时出来,拿出圣旨,要将这七成陈国兵带回去。
张笠见局势彻底无法扭转,自尽而亡。
这场战争在这里落幕。
慕泠槐扭头去看卞良佑,卞良佑弯起嘴角冲她笑了一下。
想到他刚刚真要自废武功,她又有些别扭地把头转了回去,矮下身体去试探卞良哲的鼻息,一次又一次确定他是真的死了而非诈死。
卞良佑走上前,拦住她想要再试探一次的手,“他已经死了。”
慕泠槐顿了顿,道:“把尸体烧了吧,不然我总不放心。”
卞良佑:“。”
慕泠槐看他表情有异,拧眉问:“你怕了?”
卞良佑立刻摇头,奉承道:“只是觉得你想得很周全。”
慕泠槐无言以对,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皇城的事情,就快要结束了。”卞良佑道:“我很快就可以去找你了。”
“我知道……”慕泠槐道:“公主她会做得很好。”
卞良佑此次御驾亲征,将国事全部都交给了卞良寻——她不再是以丰和公主的身份出现——那个身份纠葛太多,牵涉太广,若想恢复,远没有重新换一个身份更合适。
这是卞良佑早就想好的,等到卞良寻能担起那个担子的时候,他就退位。
这次他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御驾亲征,但是卞良寻需要一个锻炼的机会。
卞良佑是因为接到了消息才得知她做得很好,可慕泠槐在陈、卞两国之间辗转,又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你怎么知道?”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慕泠槐:“你在凉城染病以后,我就决定,假如你撑不过来,我就推公主上位……当然,前提是她同意。”
说到这里,她怀疑地看向卞良佑,“你不会是强买强卖吧?”
卞良佑笑了一声,辩解道:“哪有,我问过了的。”
慕泠槐也笑起来,她看着卞良佑问:“你刚才,是真的准备自废武功吗?”
卞良佑摇头,道:“我知道你有计划,并且为了不被泄露没有让人告诉我……可那时候,我没办法不害怕。”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想自废武功,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会的。”
慕泠槐安静地听他说着,忽然笑了一下。
“卞良佑,”她喊他的名字,然后道:“以后给我写信吧,让我知道距离你计划完成还需要多久。”
卞良佑惊喜道:“好。”
那天以后,慕泠槐回到营帐,和慕泠柏见了一面,然后她被慕泠柏狠狠教训了一通,让她以后行事不要再这么不管不顾。
慕泠槐应听尽听,一概点头,全盘接受,从始至终态度都极其认真极其严谨地讷讷称“是”。
之后她离开,先是去看了将离和陈墨,确定陈墨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以后才离开。
陈怡宁也和谢安宁见上了面,闷声听她控诉了自己好大一会儿,末了又在心里庆幸道:幸好慕泠槐没有把她在陈国做的事告诉谢安宁,不然这控诉怕是没那么容易停下来。
慕泠槐见到她以后,她又把这句话同她说了一遍,慕泠槐闻言被逗得笑个不停,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
之后他们各自分开,各自踏上自己要走的路。
每次经过寺庙或是道馆,慕泠槐也不管是否有用,进去就上香,然后发愿——
希望卞良哲不要再重生了。
前尘旧怨,在那日已经全部结束,可若是再来一次……
还是不要来了,慕泠槐虔诚地想。
让他去轮回吧,不要再折腾人了。
后来,慕泠槐突然想见李韫玉,便偷偷回了那个她曾经再也不想进去的皇城。
李韫玉腿脚是彻底废了,可整个人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她活得比之前艰难许多,也比之前轻松许多。
李府偌大一个门庭,只有她和马骐连同一个侍女在——马骐要带兵,常常也不回来,府里便往往只有两个人。
李韫玉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菜,竟然出乎意料地全都长得不错,青翠欲滴的,看上去很是可口。
慕泠槐在的那几日,用她蹩脚的厨艺“糟蹋”了不少菜,最后侍女实在没办法再假装味觉失灵了,拿起锅铲把她赶了出去。
慕泠槐可怜巴巴地看着李韫玉,李韫玉哈哈大笑得停不下来,然后在侍女完美的三菜一汤中,三人对月举杯,浅酌聊笑,甚是开怀。
慕泠槐这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去见卞良佑,为此,卞良佑还在之后的一封信中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委屈。
慕泠槐于是动笔,第一次给他回信,寥寥数语,情意绵绵。
她道:“卞良佑,我等你来找我。”
随后她去了埋葬阿难的墓前,磕头赔罪。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一再道歉,并许诺,之后每年来一次。
她在他墓前道:“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下一站是嘉宁城。
谢安宁已经彻底做了甩手掌柜,快意江湖策马听风,现在的谢府是谢安寥在管,不再需要谢安宁担心一点。
当日在皇城时与他结冤的那个世家子元杞业科举上榜之后,为了历练自己,上书请命希望从最小的官职做起,恰好被派到了嘉宁城。
二人因此关系更加好了些,谢安廖受他影响,渐渐对所有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认识,看上去更加成熟。
慕泠槐原本没打算见他,不料不知怎么被他发现了踪迹,风风火火跑过来,不好意思地问:“柳师姐怎么一直都不理我呢?”
慕泠槐讶异道:“你……?”
谢安寥挠挠头,神色更加羞涩。
慕泠槐:“!”
她无奈道:“我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不过师姐她总是很忙,我想她应该是不小心忘记了。”
谢安寥听完,当即拍手决定,“那我今日就将府中事安排妥当,明日就去桃花城找她!”
慕泠槐略点头,声音不自觉放低:“好。”
两人分开以后,慕泠槐赶紧给柳阳儿去了一封信,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收到柳阳儿的回信,告诉她“无需在意”。
慕泠槐接着游历江湖,她铸剑师名头在前,后来又铸造出干烨剑,很多人看到她都会称赞一句“年少有为”。
她平和待之,然后告诉他们,干烨剑只是比别的剑锋利一些,不必要神化它。
还有人问她干烨剑如今身在何处,慕泠槐广而告之:“已经找到它的主人了,以后也不会再铸造这把剑了。人生在世,能铸造出这样一把剑,我已然知足。”
久而久之,干烨剑风头仍盛,但慕泠槐知道,慕家不会再因为这把剑遭受无妄之灾。
陈怡宁也给她来过两封信,每次都是告诉她自己刚刚又逃过一死。
慕泠槐看她用谈笑的语气写下满纸的触目惊心,无论如何还是放心不下。
最终,她和谢安宁一起,往陈国去了一趟。
不料她们刚一到达,就被陈怡宁这个天机客新门主派人“请”了出去。
派的那个人手中拿着的还是慕泠槐送给她的“干烨剑”。
“……”
随后陈怡宁来信,说陈国现在很乱,以后若有机会,会亲自请她们来玩。
二人不好再添麻烦,只时刻关注着陈国动向,希望日后能帮上一点忙。
四季轮转,一年时间不经意间就结束了。
这年十二月,仁和帝卞良佑退位,卞良芸登基为帝,改国号昌平。
天下大赦。
听到消息的那一天,慕泠槐在凉州城一家客栈。
如今的凉州城恢复得很好,贪官污吏不再,百姓阖家欢乐,田地亩产丰收。
——这全都是卞良芸的努力。
五个月前,她曾在这里与百姓同吃同住,历他们所历,感他们所感,将这里过去几年间堆积的所有事务全部做出公正合理的判处。
她凭借自己,得到了凉州城所有人的认可。
慕泠槐犹豫过要不要离开,最后还是没有走,她仍旧住在那家客栈。
直到半月后的一天,隔壁房间的人敲响了她的窗子,在外面问:“慕小姐,小生赶路多时,可否讨一杯水喝?”
慕泠槐平淡地反问:“阁下房间没有吗?”
“小生手里没钱,买不起。”
慕泠槐打开窗子,看见了站在外面戴了面具拿着白玉笛的卞良佑。
她笑着摘掉他的面具,露出
慕泠槐勾起嘴角,“卞良佑,你怎么这么惨啊?”
卞良佑把顺心阁所有信物都拿出来交给慕泠槐,认真道:“当皇帝这些年,没能攒下来钱,陈王府本来就穷……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大概就只有顺心阁了。所幸,它大约是能抵得上我欠慕小姐的钱的。可是顺心阁不是摸得着的金银……”
他不是很有信心地问:“慕泠槐,我拿这个抵行吗?”
“不行。”慕泠槐道:“你把顺心阁抵给我,我还要替你管理,又累又麻烦——”
“我自己管理,你等着收钱就好。”
“要是收不到钱呢?”
“我就在你身边,”卞良佑道:“收不上钱就拿我抵债。”
慕泠槐“啧”了一声,“谁要你?”
“我入赘不行吗?”卞良佑“咦”道。
慕泠槐拿出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裹,丢给他让他背好,“行不行你得问我家人。”
卞良佑看着她从窗台那里翻出来,喜不自胜地问:“所以你是要带我回家吗?”
“我大哥和安宁姐要成亲了,你不想去看看吗?”慕泠槐笑着问他。
卞良佑迫不及待地推着她的后背出发,“想。我们快走吧。”
路上。
慕泠槐提议:“这次回去,拜托安宁姐看看你身上的毒能不能解吧?”
卞良佑第一次没有及时回答。
慕泠槐又问:“行不行呀?”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游历江湖吗?”
“身上有毒很容易出意外的,到时候你还怎么和我一起?”
卞良佑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温声道:“好。”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如今万象归位,他也无需再介怀。
余生所愿,唯有身边的慕泠槐。
慕泠槐的声音笑着响起来,让人很是安心。她道:“一定可以的。”
卞良佑轻轻“嗯”了一声,把她的手又握紧了许多。
此后江湖路远,他们携手相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