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1 / 2)
番外三
重症监护室里,仪器声音滴滴,漫长而莫名让人心慌。骆元棋从来还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有一天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想到儿时种种,骆元棋恍如隔世。
母亲总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词语,即便有时候带着些偏激不自知的命令,一些无法抵抗的绑架。
但她还是爱他的。实际上,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人比她更爱他了。
曾经,做为一个小生命,他窝在她温暖的羊水里,隔着肚皮,与她靠感知呼应。
现在,他必须穿着无菌服,像隔了一道永远打不破的窗,久久望着她。
剧烈的车祸下,曹淑娇受了重伤,血痂黏在脸上,有些看不清晰五官。脸上也有巨大的创伤,包扎得密密麻麻。
医生告诉他:“曹淑娇家属是吗?这些天她一直没有醒过,生命指标也一直在变差。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是谁说,她可能就是单纯吊着一口气,等待骆元棋回来。
她旁边的病床上便躺着骆辉,骆辉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照样昏迷。
只是比她幸运一点。
这几天好转了一些,偶尔会醒,但也仅限于睁开眼睛,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以为自己早已在这一年内活得通透了,但生活的确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够参透得了的。
无法自抑的悲伤,洪水猛兽一样,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肌肤,由内而外的痛苦。眼泪也夺眶而出,不由自主。
“妈,我是元棋……”
“我回来了。”
也许只是期待他平安回来就好。
这一声后,没过多久,血氧饱和指数急剧降低。在不停滴滴滴滴的声音里,灵魂开始解离。轻飘的影,在看不见的世界里,走向终点。
恍惚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嘈杂的人声,以及医生宣布的死亡消息,骆元棋怔怔地站在走廊中间。头顶悬灯明亮,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有人告诉他,是因为骆辉酒驾才出的车祸。他甚至看不清是谁告诉的。
眼泪从来就没有把眼睛清理干净过。
他失魂落魄地想,如果他没有为骆辉买那辆车,是不是也许不会发生后续的车祸?
他甚至恶毒一点想,如果死的是骆辉,是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多么想把病床上的男人拉起来,给他看看,那个在他暴力下压抑了一辈子的女人,他的失误,造就她残缺而难过的一生。
如今,竟连死亡都是因他而起。
他也想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责任感,总是这般自私自利。
她死了,他竟然还敢茍活。
可他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声带也死在了他们的那场车祸里。
在心里苦苦念着佛偈,他将超度一切破烂不堪的魂灵,包括自己。
几个天光过后,鹭城的冬深了。这趟回来,骆元棋在鹭城待了很久。久到眼看着骆辉死里逃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然后又亲眼看见他被关进一个该去的地方。
也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骆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他总算是想起了,骆元棋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亲人。无法割舍。
不知道是在刻意讨好,还是真情实意。
他受了重伤的嗓子嘶哑无比,说话都无法完整发音。
“元棋……是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
骆元棋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看他被警/察押着进警/车里,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风筝总算是断线了。
于是,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托人找中介,卖了房和车,最后的骆元棋两手空空,无拘无束。关上家门前,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阳光下尘灰浮起。
这家人的记忆,也在瞬间东摇西晃。
曹淑娇最爱躺在阳台的吊篮里,绣绣花儿,缝缝衣服。银针时不时在头皮上走一圈。说是这样,会把针尖磨细一些。
还记得骆元棋有一次下班回来,带了几杯奶茶,这是骆辉第一次喝。笨拙的拆开吸管,像个孩子一样。
他完全不习惯鹭城的吃食,极其别扭地骂道:“鹭城吃的东西太甜了!”
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杯奶茶,其实在西洲也有卖。
即便这个家,他们只生活了两三年不到。
仔细回想一下,却发现这里原来承载着不少的美好记忆,只是平时在油盐酱醋中削弱了存在。
如果骆辉不喝酒,如果骆辉不坏。
如果曹淑娇足够坚定,如果曹淑娇更爱她自己。
如果,没有他。
如果……
好像,也没有如果了。
“以后我可能不会回鹭城了。”
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天上午。骆元棋给祝在打了电话,他们见了最有仪式感的最后一面。
其实也不算有仪式感。只是故地重游。
就在离她家不远的那个面包店里,他们曾经来过的。
指着面包店的一个角落,骆元棋笑着说,“还记得吗?之前有一个摄影师说你,我,祝好,很像一家人,还要给我们拍全家福。”
她裹在一件酒红色的呢子大衣里,言笑晏晏:“当然记得。”
什么都没变一样,变得只是他。
因为他从她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可置信。
“你怎么晒得这么黑了?头发还留这么长?”
祝在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写着不相信。
“我来见你之前,还稍作打理了,之前……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