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寻因徒（十二）（2 / 2）
之后隐隐绰绰的，祝程听到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他没办法转头，看不到那人在做什么，只感觉几分钟过去，后脑猛地刺痛一下，这么一痛，竟将睡意驱走半分，他稳住呼吸，防止消耗太多精力。
“给你什么样的惩罚好呢……”郁辞凝视着大屏幕，神经质地呢呢喃喃。
祝程预感到将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突然，郁辞笑了一下。
“不如……让你亲身体验一下，那被你杀死的98个人，都是什么感觉吧。”他嗓音里泛着愉悦，“虽然拒绝休眠我无法控制你自己的记忆，但是随意导入导出他人的记忆，还是可以做到的。”
祝程的心跳越来越快。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敲击键盘声，祝程恍恍惚惚从这杂乱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狰狞的兴奋。
声音落下去，郁辞又走回实验台，俯下身，靠在他耳边，说道：“从一分钟后开始，你将会被灌输他们的记忆，每过去半个小时，上一个人的记忆就会被清空，下一个人的被灌输进去，以此类推，直到第98个人的记忆被清空，你才能重新变回你自己。”
祝程没有理他，但心底的不安已经渐渐加重。
郁辞又补充说：“哦，对了，因为你对我的麻醉剂已经免疫了，所以只能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记忆清除和输入。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点疼哦。”
“25、26、27……”祝程在心里默默数秒，不想再听他说话。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想，这样，也算他把罪赎清了吧。
数到59后，大脑立马像被电流包裹住了一样。
“啊——！”
几乎是完全抑制不住地，他疼到喊出了声。
第一个人的记忆开始被导入，祝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感觉，就像扒开头皮强行往里塞东西一样。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和器官移植差不多，他的大脑会本能地排斥，但这种排斥只会加重他的痛苦，丝毫不会影响整个进程。
知觉上的痛很快就变成次要的，记忆灌输带来的精神攻击更让他生不如死。
祝程躺在实验台上，疼得肌肉痉挛，情绪上难以掩抑的悲泣翻腾着浪花扑打上来。
“不、不要……”
“我不想死……救救我……”
他无法自我控制，别人说过的话从他的嘴里一句一句吐出来。
郁辞眯起眼睛，听着他的哀嚎，像是在享受某种难得几回闻的音乐。
祝程的手指抓在实验台的表面上，“呲呲啦啦”尖锐地响，手指伸直又蜷起，始终紧绷着颤抖。
“呃啊——！好疼！”
不过十几分钟，他就分不清了到底是头疼还是心疼。
接下来49个小时，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从一开始无法控制地掉眼泪到崩溃大哭，到眼泪几乎流尽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嘶吼，再到最后嗓子哑掉发不出声音来，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原地，接受一切负面情绪的侵蚀。
祝程在这万千煎熬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个被宠的像活在童话里的小男孩在死前拽着他的衣角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在说“哥哥，我好疼”。
原来那个把他当成亲儿子照顾的大叔最后用尽全力擡起手不是想反击，而是听见他咳嗽本能地想给他指感冒药放在哪个柜子里。
原来夏晴晴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推进河里，第一反应还是向他这个凶手求救，只是溺死的过程太漫长，她反应过来之后就不再挣扎了，木然地等着河水将自己吞没。
原来那个唐安衾死前双唇开开合合，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原来所有被他杀死的人里，多半都不是愤怒，绝望或者悲伤，那一瞬间太快了，快到他们来不及把对他完全正向的情感转移到另一个极端。
更多的是茫然，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生命体征消失，都没有理所当然地，相信他就是凶手。
如果是个普通人，经受这么一番折磨，大概率非死即疯了，但偏偏祝程不会这样。尽管这种惩罚让他痛不欲生，但仍在他的承受范围内，最大限度折磨他的同时，又不会毁掉他。
祝程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蓬头垢面，一身狼藉，像个清醒的死人。
他被杀死了九十八次。
“看来结束了。”郁辞的声音又响起。
祝程试着想动一下，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觉如何？”郁辞靠近他，仿佛教训孩子的大家长，“以后还会犯错吗？”
“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他笑了笑，回过身去找什么东西，“我记得你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喜欢喝牛奶，我给你带了一些来。”
祝程的视线转了个角度，看见他竟真的端着一瓶牛奶过来。
郁辞保持着微笑：“不过我看你似乎没有力气自己喝，那么就让我来喂你吧。”
他掰开祝程的嘴，将牛奶拿高，缓缓倾倒下去。
就算是个正常人，这么躺着正常喝什么都容易呛住，更何况是祝程这样的情况。
郁辞将一整瓶牛奶统统灌进他嘴里，他还没有恢复吞咽的能力，很快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牛奶一股一股地溢出来，沿着他的脸流向四面八方。
“咳、咳、咳……”
郁辞微微蹙了蹙眉：“你不是很喜欢喝的吗？为什么要吐出来？我现在就喂你喝个够啊。”
他又打开两瓶，同时往祝程的嘴里灌，灌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祝程咳得胸腔震痛，满脸通红，眼睛里刚褪下去的泪这会儿又冒了出来。
三个空瓶子被丢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滚到一起。
郁辞笑着看着祝程狼狈不堪的样子，难以掩饰的开心。
“我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孩子。”他说，“第一，乖乖地接受记忆清除，我再将你送回那个人的时空。第二，继续跟我犟下去，永远留在这里。”
祝程疲惫到了极点，沉默片刻，他动了动唇，念出极轻极轻的四个字：“我要回去。”
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记忆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