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棠 六(2 / 2)
由不得家务事琐碎催折,经不起婚姻相互试探揣摩,她是海上的精卫,一人投入封建王朝的洪流里,忘记自己的性别使命,再想起已经难以承受。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悲哀油然而生,到最后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女孩子之间会有一种灵巧的共情,这是脆弱之中真挚的友谊。
她们不会因为谁比谁漂亮而互相嫉恨,也不会攀比着憎恶,在现代这样灵巧的共情体现在生理期时互相总能借到的卫生巾上,在古代,便体现在孟湘湘的拥抱上。
孟湘湘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是圣母体质。
她轻声问佟知悦,“你与王氏的少爷可有情?”
“从未讲过话,只见过一次。”
“你厌恶他吗?”
“厌恶,他家黑白通吃,据说除了钱庄暗中做赌场生意,王奇希是出了名的混混,因为不高兴当街打死过乞丐。”
她瞳色黝黑,透着一股绝望。
孟湘湘沉吟片刻,紧握着她的手,“你将这场婚事从定亲到现在,详细说与我。”
佟知悦有些错愕,“湘湘,你……”
“这枚玉赠我了,以玉为证,我帮你周旋。”
据说女孩子是一种喜欢扎堆的可爱生物,女性光辉和友谊闪烁之时,就是现在这样。
不需要利益相关,你所承受的痛苦,或许我未来也要承受。
又或许这时代里千千万万女子都在承受这样的苦楚。
那么,便从眼下开始,帮你即是帮我自己。
刁师傅看着她们,一种感动无端升起,他发现自己上了年纪也喜欢掉金豆子,擦掉眼泪关上店门,默默为两个姑娘寻了个安静屋子。
过了一个时辰,云销,雨寂.
刁师傅推开店门,一缕刺眼的阳光射入,让他双目迷蒙。
“回家吧,你一直待在这,僵持下去,于你,于佟府都不好。现在已经满城议论纷纷,该停了。”
孟湘湘轻轻捋着她的背,隔着衣衫哄道。
佟知悦沉默地点点头,“我回去就按你说的,同我爹娘讲。”
“先找佟大人,别同他哭,一字一句把话讲明白。佟大人是太医,医者仁心,况且你家是清流世家,利害关系说明白,他会懂王家到底能不能沾惹。”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穆王府,我以后就去那里找你。”
孟湘湘晃晃手里的玉佩,笑道:“你送我这么漂亮的玉,我一定帮你。有事情就来找我,千万别慌乱。”
佟知悦答应着,脚刚踏出店门,趁在光下,她忽然掀起裙摆,跪在泥潭里。
孟湘湘愣住了。
佟知悦恳切道:“我以为是娘让你来劝我回去,没想到你会救我于水火,请你受我一拜。”
于现代来说,千言万语的感激不如请一顿饭,不需要被人跪拜。
佟知悦身形消瘦,茕茕孑立,身上沾了泥渍,却朴实真诚。孟湘湘一时怔住,忘记拉她起来。
那郑重的谢意里,是女子想要自由自在的心。
孟湘湘想,我一定要拉她出这牢笼。
等有吉顶着一脸血撑起伞,和她一路离去,阿沉才道:“小姐,何必趟浑水呢?”
“阿沉,如果有一天夫人要把你发卖了怎么办?”
孟湘湘语气轻快,像是开玩笑,却把阿沉吓得瞪大双眼。
“阿沉知错,再也不多嘴了,小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吓唬你,阿沉,你别怕,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会这样帮你。”
阿沉端着伞,陪她走出窄巷。
她好像有些不认识孟湘湘,仔细想想,身边之人和曾经墨守成规的长小姐,的确截然不同。
“小姐,阿沉和佟小姐不一样,她是您的表姐。”
“和血缘无关,她是个女子,你是个女子,我亦是。”
我们在这个封建王朝之中,都有一样的命运。
巷角种了排粗杨,雨打在叶子上浓郁得外溢。
怡王踩在石阶上对身旁的人道:“有没有帕子?”
“做什么?”
“鞋子脏了,本王难受。”
他像是撒娇,姚儋叹了口气,摸出块帕巾给他,“既然洁癖,就不要雨天出来。”
帕子柔软,他仔细把鞋面擦干净,又拍了拍衣襟前绣的仙鹤,“我不出来,能看到这出好戏吗?”
“这叫什么好戏?”
“你看不出来吗,延成侯府的长小姐把佟家那倔驴给劝回去了。你猜她说了什么?”
姚儋抱起胳膊,望着远处孟湘湘的背影,忽然觉得头皮有些疼。
“愚钝妇人罢了,说不出什么好话。”
“怎么回事,斯文的中丞大人怎么骂一个小姑娘。先是你弟弟当街挑逗人家,现在你又在这里骂她,你说,延成侯家是不是克你们姚家?”
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姚儋没好气道:“她也配,低贱妇人。”
怡王站直身子,将用过的帕子随手丢在泥里,一撩他那秀发,说:“不跟你玩笑,事情办的怎么样?”
“兰台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王爷,做事情切忌急躁。”
“有些事情不急,就真的晚了。”
他身上的仙鹤长衫不知道是哪家绣娘绣的,双翅微展,有一种几欲飞天的错觉。
姚儋时常觉得,怡王展露出来文质彬彬的模样,都是掩盖他疯子的本质。
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疯感。
如果说穆王刚正不阿,圣上偏执暴躁,那么怡王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现在还能好好同自己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这文雅表象撕破,他就会凶相毕露。
伴君如伴虎,从这个角度来说,怡王的确有做帝王的潜质。
陪他喝茶听曲,又下了盘棋,街上灯火初升,姚儋才一个人离去。
路过姚府,煞有介事地绕三圈,他才走去了兰台。
执掌奏折,上传下达,同时纠察百官,兰台是朝廷运作的重要枢纽。
此时已经下钥,姚儋以为没人,不想碰上了守门的小吏。
“中丞大人,这么晚您怎么来了,可是有急事?”
眼底的戾气迅速藏起,姚儋微笑道:“没有,今日腰疼解了绦带,没想到落下个坠子,被有心人捡到怕说不清,赶紧来取。”
姚儋是出名的青年才俊,妻子病逝五年之多,数不清的人家想要跟他沾亲。
小吏懂他的谨慎,不便多问,作揖离去了。
穿过长阶,在一处偏僻角落,有个地窖,花浊气候暖湿,兰台扩建后把它改为了牢狱。
这便是著名的兰台大狱,凡是有涉案嫌疑的官员,都关在兰台大狱中。
狱里没灯,微弱月光拨散了深春燥热。
姚儋提着盏风灯,轻轻穿过一间间牢房。
铁链撞击狱门,黑暗里一双尽是恨意的眼冒出来,怒骂着,“姚儋,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与你也是同年荐官,七年同僚你怎能……”
唾骂之声不绝于耳,姚儋懒于看他,径直走向远处。
他推开最深处的屋门,是一个单间牢房,毫无亮光。
四处安静得可怕,与外界隔绝,恍若全新的世界。
黑暗可以将人逼疯,姚儋探手一照,照出个孩子几欲崩溃的眼睛。
她被光吓得缩成一团,手往背后藏,手心里是个发霉长毛的白面馍馍。
姚儋人笑得温柔,蹲在她面前,拨开她油乎乎的碎发。
“乌珍儿,你的账本藏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