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戒 五(2 / 2)
与其他牢狱不同,没有栅栏,根本看不清铁门里的景象,封闭神秘。
郑子潇侧身,对那小吏说:“开门。”
“这……小的没钥匙,开不了啊。”
说话间,他缩起脖子,藏在黑暗里。
铁锈味飘荡间,郑子潇微微眯起眼,才勉强看清小吏的位置,“你不是管钥匙的?”
“这是要犯,只要中丞大人才有钥匙。”
越严防死守,越是欲盖弥彰。
郑子潇沉吟片刻,骤然出手,抽出小吏腰间别着的长刀,反手一劈。
铁索震动,震得他虎口发疼。
劈锁声引起周围几个牢房的犯人尖叫,此起彼伏,宛若百鬼夜行。
一片嚎叫中,郑子潇屏气凝神,连劈十多刀。
铁门吱呀一声,锁悄然崩裂。
他甩甩手,将微微卷边的刀刃抛给小吏,还不忘道一句,“多谢。”
门后像是有阴风,扶明刚要推门,那小吏扑通一声跪下,“大人,中丞大人下令,此地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光下,小吏神色惊恐,真的是怕极了。
郑子潇微微皱眉,并不理会他,伸手推开门。
姚儋不在,这是唯一可以探查兰台底细的机会。
门开后,里面是一团空旷的幽黑,死气沉沉,连呼吸声都没有。凉风夹杂着血气,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再往里照,扶明大惊失色,以至于倒退两步,撞上身后的人。
一个小孩,浑身血污,气若游丝地被锁在地上。
她身上伤太多,甚至分辨不出人形,残破的手被铁索卡在那,双腿不知受了什么刑罚,白骨破开皮肉,惨烈刺目。
整具身体已经损毁个七七八八,倒在地上像是破布娃娃。
听到声响,小孩擡起头,一双空洞的眸子什么都没有,连恐惧都捕捉不到。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
身后有年纪小的小吏忍不住,扶墙呕吐起来,腥臊味会传染,众人皆是捂住口鼻,酸气冲脑。
郑子潇皱眉,亦是没想到阴冷重狱,囚着的是个小女孩。
他转身,问呕了一半的小吏,“兰台羁押重案官员,为何关一个孩子。”
小吏捂着嘴,擦干净嘴边的秽物,只管摇手。
再看那个孩子,恐惧爬上心头,郑子潇好像隔着昏暗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也是浑身是血,空洞破碎。
“扶明,取兰台记录囚犯的案卷来,一一核对,查出这个孩子的身份。”
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扶明领命,转身快步闯过窄小的过道,想要回到外面光明的世界。
不想,被门口的姚儋堵了个正着。
御史中丞大人姚儋身上还穿着华服,额间沁出汗滴,大步走进狱里,审视着郑子潇。
他像是从婚宴上赶来的,呼吸声回荡在众人耳边,还要强行维持冷静的表象。
“郑子潇,擅闯兰台大狱,你可知罪。”
他像是审问犯人,逼问之下,不怒自威,唤起了狱中囚犯被他审问的惨痛记忆。
郑子潇垂眼,先是躬身作揖,才道:“奉穆王之命,彻查兰台,姚大人,得罪。”
“穆王之命,呵。”
讥诮的冷笑让扶明觉得,今日之事善终不了。
郑子潇不卑不亢,站直身子,对姚儋道:“兰台纠察百官,敢问大人,狱内的孩子是何人?”
“你有什么权力过问?”
郑子潇刚要开口,却又被姚儋打断,“别跟我说奉穆王之命,自古查案的是朝廷命官,穆王接管兰台之职,是圣上钦赐的权力,我姚儋不敢有意见,可赐权不赐官……”
话到最后,声调忽然拔高。
姚儋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本官问你,身无官职,擅闯兰台,该当何罪?”
他再不济也是御史中丞,官服官帽是铁律金规,难以撼动。
双方僵持住,气温似乎跟着下降,剑拔弩张间,谁都不敢有一丝松懈。
良久,郑子潇折返,像是要离开,路过姚儋的时候,扶明焦急道:“哥,此事不能……”
“中丞大人不叫查,那就改日,不能违逆朝廷命官。”
命官二字,是郑子潇难言的苦楚。
他神情温和,没有丝毫的敌意,像缕柔风从姚儋边上飘过。
字字钻心,撕破姚儋的遮羞布。
姚儋看着黑压压的铁门,忽然擡手,对周边小吏道:“刁民郑子潇,私闯兰台大狱,杖责二十。”
“你敢!”
扶明横刀在姚儋的喉结前,周遭的小吏见状纷纷拔刀,霎时间,冷兵器出鞘的声音刺耳,将郑子潇等人围在中间。
姚儋艰难喘出口气,试图平息自己混乱的呼吸,恼火与羞辱感却直冲天灵。
他看着郑子潇轻描淡写地收手,摸出两把短刃,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姚儋讥笑道:“郑公子,你可以对本官拔剑,今日伤我,明日参穆王的折子就会由兰台送往圣上那里。”
眼前人漂亮的眉眼格外刺目,郑子潇愈是坚毅,他愈是觉得羞耻。
夺权之恨,傲慢之罪,千万条罪行痛痛压上,姚儋想,他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郑公子,你认为穆王如今的处境,容得下一条参他的折子吗?”
“你……卑鄙!”扶明怒骂着,手里的刀却端不稳了。
他是吃准了郑子潇因身世荐不了官的软肋。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真不问出处的又有几人,世人都喜欢捧高踩低,唾弃他人而擡高自己。
扶明的动摇也被姚儋收入如眼底,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攀着一片浓黑,他笑道:“郑公子,二十大板而已,可愿领罚?”
隔着模糊的光,扶明等人心急如焚,看不清郑子潇神情。
他站在阴暗处,背对着姚儋,微微躬身,脊背挺拔如松。
声音还很平稳,郑子潇道:“庶民知罪,甘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