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2 / 2)
左相在朝声威瓦解,虞宋也战死之后,他们的坚持便更加艰难。落在澹台衡府邸的雪变得更大了,更冷。
澹台衡缠绵病榻,几乎无法上朝。
但还有人等着他站起,等着他站起去争权夺利,但这一日他强撑着从病榻上起身,手才握住那温热的玉时,就看见侍从目光躲闪。
庭竹亦面色灰败,面露哀凄。
澹台衡了解庭竹,他是自己的侍从,轻易不会如此。
可召他来问话,他也只是哭,最后用力磕着头:“殿下,殿下,他们掘了左相的坟,他们,挖了左相的坟!”
玉倏然坠地。
他来不及问为什么,甚至有一瞬间直接明白了他不必问为什么。
庭竹哭着俯身:“他们说,说左相是个女子,说她牝鸡司晨,乃是误国,所以......”
百年霜雪也未压弯的松柏。
御风见雨也不见被损的屋檐。
从那一刻起轰然倒塌。
变法未败过,她使国库丰裕,澹台岳早年所累威势,终压不住民心所向;她亦清正为官,政敌无数时,也没有人毁过她一声名誉。
可在此之前,关于左相最过分的传言不过是他子孙有碍、不举。
她死后,身为女子的左相的名声一夕崩塌,朝臣耻与一个女子为伍,百姓耻于曾在她开创的太平盛世里,盛赞过,左相贤明。
他们侮她与朝臣有染,朝臣迫不及待与她割席;污她靠澹台衡上位,吊祷者最后只剩下澹台衡府中奴使,被百姓唾弃。
澹台衡剩下的寥寥生机,几乎在这场变故中被耗竭殆尽。
他不明白,知交是否是女子,便来得那样重吗?
难道她是女子,这殚精竭虑,勤勤恳恳数十年,为民谋福,便不作数,她死前毫无怨言,便是叵测,是不是。
大雪几乎将一切都模糊,可澹台衡府中的冷清寂寥,就像是冰冷箭雨,穿透厚厚的冰雪,直扑而来。
短短三月,白绫高挂,人去楼空。左相府邸本是民拜之地,百姓如今跑来却只是为唾上一口,骂她误国。
澹台衡一病不起。
那一日庭竹抱着琴哭着拦车,或许并不是晓得国要亡了。他只是明白,明白虞将军战死了。左相也去了。
她们一个为国捐忠但尸首都被左相用以谋求退敌,一个鞠躬尽瘁最后却因是女子而被万人唾弃。
公子没别的出路了。
若俗世只是待他不好,只是让风霜雨雪降在他身上,澹台衡或许不会心存死志。
他向来是那样坚韧的竹。
可偏偏,一国倾覆之下,带出来如此多潦草淋漓的憾恨。他们所以为败亡也是迟早,根本难以存续的亡秦,终其一朝却拖累了如此多的名士,生前死后,含怨而终。
商君手刃卢万达之后,厉声质问澹台衡为何逼他,为何不将事实说明,为何宁死不要他为他昭雪。
其实澹台衡立在那泼天大雪里,望着被叛军打开的城门,其后簇拥无数百姓时,只能想起他们在左相府前唾骂方括的情景。
想起北疆雪原之上横尸遍野,她的披风被血覆盖。
自此后,好友尽灭生民庆。
他做不了亡秦为这万民欢欣鼓舞的君。
澹台衡转身。
只能用一身剐换这十数年的每一声,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