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孤身未安先生预兆 赤心不待偏织情结(1 / 2)
第四十四回孤身未安先生预兆赤心不待偏织情结
话说,自谦离开烟祁县,远走蓿威州,因初来乍到,且又不想寻故人,以容有个落脚之处,故一时不知如何。便是当初曾有丛宗武之言,可往自家码头货栈安身,但为了不给他添得麻烦,还是毅然断了念头,等往城内另觅个营生,日后再作打算。
因此时已近晌午,自谦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就寻思着,不如先寻一地方住下,再去物色可做之事。于是,遂在大街上四处端量,看何处有便宜的客栈。
正走着呢,忽闻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就顿时饥肠咕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待擡眼寻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摊子,挂着“三把火”的招牌,刚出炉了一锅白中透黄、层次分明的火烧。
自谦正纳闷,何谓三把火,便听那摊主吆喝道:“南来的北往的客官,您听好了,家中祖传手艺,定让您吃而不忘、过而念想,快来瞧瞧吆,”
说着又唱起了喏道:“一把火添柔软,两把火加酥脆,三把火来味恰好,保管你香甜可口,哪怕神仙也难挡。”
自谦听过,顿觉有点意思,就上前买了两个拿着离去。等送于嘴中,果然不噎、不粘、不干、不腻,嚼后是唇齿留香。待一阵狼吞虎咽,不觉那火烧已然进腹。
等填饱肚子,遂也精神了许多,便又继续转悠着,以寻找客栈住宿。不时,就来到了一条名叫“楞楠”的大街,刚行至不远,却见前方聚集着一堆人,待过去一瞧,竟是在招苦力的。
自谦当下心喜,正想寻一营生呢,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恰好赶上了,便忙上前询问了一番。原来,那招工者乃是东家的父亲,名唤韦德,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生的面貌和善、老实巴交,看去绝非奸诈之人。
闻其说过,方才得知,他那儿子是做棉麻原料生意的,需要几个人前去装卸货物。虽管吃管住,但一个月也仅有五百铜子。
听得这般价码,自谦遂也明白过来,为何恁多人围观,却没有谁愿意干的。都是出来讨生活,挣得实是太少,不足以养家糊口。
但再寻思着,自己孑然一身,又正需要个地方住下,既然有钱可赚,还能管一日三餐,挣得少点倒也无所谓。不妨先解决燃眉之急,总好过像无头苍蝇般,四处瞎逛。
故此,在征得韦德同意后,自谦就在围观者怪异的目光中,随着去了。而与他同往的,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瘦弱后生,却是蓬头垢面无神、衣衫褴褛单薄,于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且不言不语,只不时独自傻笑,似是脑瓜有欠。
看其这副样子,自谦顿然同情,难免也想起自己的境况,都是爹娘生养的,倘若父母还在,谁会舍得自家孩子如此流落于外。遂之心有不忍,便打行囊中取出一件旧棉衣,穿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后生也不知言谢,只是冲其一乐,忙欢喜地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棉衣,又傻笑起来。却是一旁的韦德,看过自谦此般举动,嘴角遂撇了撇,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这般,等自谦同那憨傻后生,一路随着韦德来到地方,少不得四下打量一回。不过是租了栋民宅当做库房,又留出几间用于食宿。
再待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子,竟登时被熏的一阵恶心。只见里面撒着一地稭秆,上面铺着一层破褥烂被,门口放有马桶,散发着阵阵尿骚味,令人不断作呕。
却是韦德不以为然道:“这里便是你们睡觉之处,虽说简陋了一些,但年头不易,能有个住的地方已然不错了,人嘛要知足才是。”
看得这等糟透之地,自谦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想着自己如今孤苦伶仃,又好的了哪里去,遂心中一横忍了下来。倒是那后生乐的,竟躺在破乱难闻的铺盖上,侧卧一下、横卧一回地,不住傻笑着。
韦德一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由投出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又道:“好了,既然看过了住处,那我就带你俩上工去吧。”
自谦便问道:“老伯,这工如何上法?”
谁知韦德竟不耐烦道:“你这后生,去了自然知晓,又不是拐卖你们,何需多问?”
自谦忙解释道:“还请老伯见谅,只是心中不明,才故此一问。”
韦德将头别过,没好气道:“不分日夜,何时有营生何时上工,能干则干,不干这便离去。”说着就出了屋子。
自谦顿然一愣,遂对他失了好感。没想到招工时一脸带笑,满是和善,眼前却又态度陡变,哪里像老实巴交的人,分明有种卸磨杀驴之感。
却是那憨傻后生,看韦德出了门忙爬起身来,上前扯了扯自谦的衣角,怯怯地向外拉着他。令其无奈叹了口气,又温和一笑,便只得一同随着去了。
而等被韦德带至后院,就见一名细高身量,三十左右岁的男子,神带阴郁之气,生的哭丧脸、鹰钩鼻、三角眼,正在指使一腿脚略有残疾的中年汉子,往屋里搬着棉麻原料。
此人正是韦德的儿子,名叫韦修缮。看自己爹爹带人进来,便忙走了过去,父子俩遂于一旁低声嘀咕着,不知在说些甚么,且不时还向自谦这边瞧上几眼。
不时,只见韦修缮走向自谦,假惺惺笑道:“小兄弟不知是哪里人氏,出来投亲还是奔生计?”
自谦就道:“在下牟乳县人氏,来蓿威州两者皆是吧。不过一时没寻着亲人,便先找个营生安定下来再说。”
韦修缮恍然,遂回头冲韦德安心一笑。而后又对自谦说道:“这里你也看到了,只稍微出点体力。你若觉着可行那就留下,有吃有住的,总比外面寻旅店实惠多了。”
自谦闻过,稍是思量便应了下来。而这时,却见韦修缮嘴角上扬,竟侧首不屑一笑,遂之也不耽搁,就安排他和那憨傻后生干起了活。
如此,待韦家爷俩又凑于一处,便听韦修缮笑道:“怎样,我就说吧,瞧他那长相打扮,也不似咱蓿威州人士,不过一乡巴佬来讨生活而已,竟还骗我是投亲的。只管放心好了,这种人死要面子好管教,不会出岔子的。”
韦德点头道:“还是小心为妙,正常人终不比残傻。何况咱们工钱低、食宿差,不是走投无路,谁干这个。”
韦修缮登时白了他一眼,哼道:“还不是你让我定下的,打做起了这门生意,就从来没招过一个正常人。”
韦德不由气道:“自从我打乡下进城闯荡,若不是精打细算地这般计较,怎会与你赚下如此家业?”
韦修缮撇了撇嘴不去言语,却回头瞧见那憨傻后生,不小心将货物摔在地上,便上前踹了一脚,骂道:“你个傻子,这点营生干都干不好,倒能作甚?”
自谦一看急忙拦住,劝道:“东家,初来乍到,营生干不利索情有可原,犯不着打人吧,况且他还是个孩子。”
不想韦修缮却喝道:“想干就干,不干便滚蛋,这里还轮不着你来说教。”
而见自谦眼神不善,韦德忙走过去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又故作斥道:“好了,聚到一起就是一家人了,这般打骂成何体统,往后可得主意点,”
遂又对自谦虚伪笑道:“小兄弟,我这儿子虽脾气浑了些,但心地却是不错的,你也不要在意。不过,出门讨生活都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和气生财为好。”
自谦惟强忍屈辱的点了点头,便将那憨傻后生扶起,冲之安慰一笑。而其却不甚在意,只是心疼的拍了拍棉衣上的泥土,又嘿嘿一乐,仍亲可的拉着他干起活来。
却说,等到了晚上放工用饭时,自谦见桌子上除了一盆寡水清汤,并着几个不知搁了多久的番薯外,再无其它,就不禁苦笑。
再想起在烟祁城时,曹贤祖一家,何尝不是如此,便心中难免不解,这尘世的种种。为何善良之人,偏是在穷困中苦苦挣扎,而伪善无德之徒,却高高在上日日享乐,那所谓的因果又是甚么。
正思量着呢,竟又不经意看到,韦修缮端着酒肉进了另一屋子,不时便传来爷俩的阵阵笑声,遂暗自一叹。而本来一后午,被那棉麻刺挠的浑身发痒,此时再瞧韦家父子这般下贱待人,就更无心思用饭。
而此时灶房内,那腿脚残疾的汉子,自后午以来,始终沉默不言。这会儿也不知打哪里倒得一碗劣酒,只自顾饮着,像是自谦两人不存在一般。
倒是那憨傻后生,待胡吃海喝一通后,看他仍不用饭,便伸手拽了拽。自谦就笑道:“你快吃吧,我不饿。”
见其傻乐几声,遂又狼吞虎咽了起来,那心中便顿然苦涩。虽说如今孤苦于世,但却恁般幸运,打小被奶奶和爹娘他们,呵护着长大不说,身边还不乏诸多如单家父女那般,待自己胜似亲人的善良之人。
于是就不忍再看,便有心回屋歇息。但再想起那令人作呕的铺盖,及四处散发的尿骚气,另又浑身痒地难受,是如何也迈不动脚步。
正自发愁呢,就见韦修缮出来于那墙角撇尿,便犹豫着走了过去,问道:“东家,不知可否烧点热水擦洗一下,这浑身痒地实在难受。”
谁知韦修缮满嘴喷着酒气,竟喝斥道:“哪来恁多讲究,想当大爷,你也要有那个命才是,”说着,抖了抖□□的丑物,故意将尿液溅到自谦的身上,而后打了个哆嗦。
待将腰带扎好,又戏弄道:“要怨只能怨你爹,谁让烂命穷鬼一个,没为你挣下一份家业,否则还用苦哈哈的四处讨生活么。不然回家寻你娘去,让她再嫁一次得了。”说完就放肆大笑起来。
再看自谦,早已脸色铁青,是火冒三丈,对他来说,任何人都不能侮辱自己的爹娘,否则不惜以命搏命。遂也不顾眼下的境地如何,便一脚将韦修缮踹到在地,接着就是没头没脸的一通狠揍。
而听得他哭爹喊娘的叫唤,韦德便匆匆打屋里出来,一见儿子被打成那般,忙上前拦住,气道:“咱们好心相雇,你就如此报答么?”
自谦冷哼道:“好不好心,你们父子俩知道,”
遂指着韦修缮,又寒声道:“他羞辱我可以,但绝不能骂我爹娘半句,不然便要思量清楚,命是不是比我的金贵。”
未等韦修缮搭话,就看韦修缮打地上爬起,擦着嘴角的血迹,恼羞成怒的恨道:“爹,你还不去喊人帮忙,今个我便要了这下贱东西的狗命。”
此时,小雨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打夜空飘下。而腿脚有残疾的汉子,和那憨傻后生,当闻得动静出来后,也已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那里。
却听韦德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怎的?”
而后压着火气,又对自谦道:“今晚算你走运,老汉懒得计较。但过了这夜,莫要让咱们于蓿威州再遇见,否则后果你也思量清楚。”
但韦修缮如何恳干休,遂气恼道:“爹,难道就这般放过他不成,你儿子何时吃过如此大亏?”
而韦德也不搭理,只对自谦阴冷道:“还不快滚。”
自谦漠视了父子俩一眼,也懒得再搭话,便转身进屋拿了行囊,在韦修缮阴鸷不甘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离去。不想刚走至门口,那憨傻后生就急急跟了出来,竟拉着他的衣角硬是不放。
自谦稍是犹豫,便道:“不然你随我一起走吧,这等东家,不伺候也罢。”
而闻得他这话,就见韦德急忙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憨傻后生拽了进来,又对自谦怒道:“走你的便是,哪来恁多废话。”说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自谦无奈一叹,再望着夜空的雨雪,在寒风中越发的紧了起来,于是就想在屋檐下暂时躲避。也少不得为自己乍来蓿威州,便逢得这等遭遇而心烦。
谁知那门又被打开,随之韦德将脑袋露了出来,看其仍在,就喝道:“房檐也是我家的,休要于此停留。若还要点脸面,便赶紧滚去。”
自谦哼声一笑,瞧都不瞧其一眼,遂提着行囊,毅然走进风雨雪夜。此刻的他,即使心有屈辱,但也容不得多想,还是先寻个地方落脚才是。
就这般,待一路东转西荡,终在一条名唤“石鼓”的巷子里,寻到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方才租得一个铺位,暂且住了下来。
但遭遇如此,怎不烦闷在怀,哪怕躺于大通铺上,一时也难以入寐。可几日来的奔波赶路,另又心事极重,岂能敌过困意来袭,就不觉合上双眼,迷糊睡去。
朦胧中,却见母亲衣着绚丽的来至跟前,身旁还跟着一年轻妇人,满眼疼爱的看着自己。自谦顿觉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一般,偏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时,只看郝氏将一件棉衣搭在他的身上,心疼道:“打小便睡觉不安稳,不知外边天寒地冻么。爹娘不在跟前,若是生病了可怎好?”
自谦缓过神来,猛地起身一把抱住,哭道:“娘,您去哪了,不要和爹爹丢下自谦好不好。”
郝氏叹息道:“傻孩子,应人之事,造己之命,皆是你生来要下的,如何可改?”
自谦悲痛道:“娘,难不成就合该孩儿这般贱命,孤零受苦于世么?”
郝氏含泪道:“爹娘跟你一时,不能随你一世,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因果终有了结,待熬过去后,你便风云自在,从此心愿可成,那会儿咱们一家也方能再聚,一切皆看你今生的修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