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1 / 2)
二更
两小时后,一架银白色飞机在跑道缓缓加速,飞过了上海的天空。轻柔云朵被它冲开、划破,继而又聚集、合拢。
又一个两个小时后,林陌成来到了一个他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地方——怀闵市。
一辆吉普车在抵达区待命已久。
这里距离他要去的怀仓县还有一段距离,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当地小伙,名叫“大山”。路上,他接到了好友Joe的电话。
“林,路上顺利吗?”
“顺利,谢了。”
“我们之间还谈什么谢,啊对了,到了县里,路就难开了,不过大山对那里很熟,反正有事联系我。”
对于好友的这份执着,Joe唯有尽自己的一份薄力来祝福他。
太阳落山后,这辆黑色吉普在一幢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所谓酒店,充其量是家旅馆。旅馆一共四层,外墙透出深浅不一的黄,楼身及门头上是灰头土脸的灯饰条,显出一种破败感。
但这里已是这个县最好的下榻处,没有之一。
晚霞被渐浓的夜色淹没,他下了车,脚下浮起一层细沙,指着某个方向问道:“怀仓二小是那个方向吗?”
“对,明天一早就能到了。”
山路崎岖且无路灯,因此开不了夜路。
“好,”林陌成的眼里涌出些情绪,“今天辛苦了。”
一路跋山涉水,一路思绪万千,但随着目的地的靠近,他先前的兴奋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次日清晨,山里的太阳早早挂在了天上,比它更早的,是待装出发的林陌成。
昨夜他半梦半醒睡了三四个钟头,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悬着一种感觉,难以描述,且让人不舒服。
山里的路,真是千沟万壑,这里一如他在资料上所看到的那样,贫穷、落后、交通闭塞。放眼望去,灰旧矮房散落在一片又一片的土坡上,有种与世隔绝的灰头土脸。
“林先生,看到前面的那片房子了吗?那里就是怀仓二小了。”
一番跋涉,终于快到目的地。
林陌成从后排望出去,远处有几幢灰色矮房,其中一个房顶上,竖着一面雾蒙蒙的国旗,国旗在太阳下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
黑色吉普继续前行,他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那个走了九个月的人原来就在这里。
“大山,”他突然开口,“停车。”
一个急刹,车轮扬起了一阵黄色尘雾。
“怎么了?林先生?”
“先停在这里吧,不用开过去了。”
大山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有些吃惊,“......啊,好的。”
不知为何,林陌成的心突然虚了起来。
他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可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心里的那个坎过去了吗?
他的突然出现,会不会事与愿违,然后再一次的失去她。
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冲来撞去,虽然前方就是期盼已久的怀仓二小,但他却不敢过去了。
另一边。
“安安老师,那地球会掉进黑洞里吗?”
“安安老师,如果天上有飞机掉下来,可以捡回家吗?”
“安安老师,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可以让他帮我们修学校吗?”
教室很简陋,却并不会成为知识的藩篱。
许馨安笑起来,思索着如何回答,面色和婉,眸光温柔。
九个月前的那一晚,她坐在一室黑暗里,第一次质疑自己的人生,久久无法平静。
小时候的她,为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而活;
成年后的她,为含屈而死的江文静而活;
而她的人生,仿佛只有一个又一个晦涩的关卡。
她突然被一种巨大的不甘裹挟,心头一下空泛起来,好像没了支撑点。凌晨两点,她去了火车站。
不挑目的地也不选方向,她登上了最近的一班列车。
车轨启动时,她就像只是出门拿件快递那样平静,但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幻,她心头被什么绊了下,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名字。
林陌成。
她眼眶一下红了。她亲手将自己最糟糕、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放到了台面上,继而讪然卧倒,就此不再起来。
“好了同学们,现在下课十分钟。”
“喔!”
一群清亮的童声响起,小朋友们三五成群地跑出了教室,许馨安被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牵着,来到算不上平整的操场上,和她们做起了游戏。
室外热闹起来时,有双眼眸倏地聚起了神采。
车内,林陌成一下就看到了那个身影,周遭的一切已是影影绰绰,他的目光定格起来。
兜兜转转,沉浮俯仰,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她还是那样清瘦,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让面孔干干净净地露出来。两个小朋友拉着她的手,做起一道人墙,在一个更长的人墙里穿来跑去。
灰黄色的土地延伸出一种苍茫感,十一月的阳光,却将这寻常一刻照的和煦清朗。
“安安老师,你看!那是什么车?”
一个小男孩扯扯许馨安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让她看过去。大山里的孩子没怎么见过车,神情显得格外兴奋。
她看过去,又收回目光,“那种样子的叫吉普车。”
“那里面也有照相机吗?”
小朋友对之前来做报道的记者印象颇深,以为这也是辆采访车。
“不知道哦。”
许馨安笑起来,和孩子们继续游戏。她并未察觉那车有何异样,当做是来体验生活的驴友,或是来采风的媒体人。
但在她看过来的那一霎,车里的人几乎就要推门而出!
林陌成握着门把,指间力道让他的关节泛着白。他恍惚了下,那力道就渐渐萎靡下去。
一同黯淡下来的,还有那双幽邃的眼睛。
“大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