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老城C(2 / 2)
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本热闹的初级赛试跑区已经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和戈多。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和清新的空气。
他的引导方法注定了会比大部分训练师消耗的体力更多,每当此时,何已知就不由得羡慕起PVC和萨比尔哈兹——如果是他们那样的抽离式引导的话,现在应该只是觉得嗓子累而已。
然而他也知道,引导方式并非训练师主观选择,而是由人和犬的默契决定的。
默契……
何已知对这个词感到不安。
他没法对PVC他们说出口,但扪心自问,其实他心里对明天能否成功也没有把握。
而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正是戈多。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戈多之间总有一层隔阂,没法像和Capta一样完美配合。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默契,而是他们的默契似乎是……时断时续的。
有时候很顺畅,有时候又突然断线。
从何已知的角度感知,就好像戈多的注意力一瞬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他可以察觉到。
有什么东西存在于他和戈多之间,阻碍着他们的连接。
但他想不通那是什么。
他坐在赛场的地上,背靠着围护栏,头顶的照灯将赛场照得很亮,看不出有没有星星。
每当何已知感到茫然时,他的思绪总会飘回雁行。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和喝水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
每次比赛结束后,他都会给雁行打电话报告情况,但今天还没打。
他并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让雁行听到失败的消息。
可是此刻,由于运动过度导致血液和养分更多地供应肌肉而非大脑,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
他拿出手机,看到时间已经是11点。
有点晚了,不知道雁行睡了没有……
何已知试着拨通了电话。
应该不会接……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
因为太意外,何已知还在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他开口说了声“喂”,电话又突然挂断了。
何已知茫然地看着显示通话时长2秒的记录。
正在纳闷的时候,铃声又响起来。这次不是电话,而是聊天软件的语音通话。
何已知接起来,就听到熟悉的机械声音:“我用电脑给你打,所以你可以听见手机的声音。”
他听到对面有键盘敲击的声音,猜测雁行可能在工作。电脑的距离让他无法听到雁行的呼吸声,让他感到有些遗憾。
但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却很大,在对方耳朵里引起了关注。
“你在哭?”
“没有,只是刚训练得久了一点。”
雁行哼了一声,听上去有点可惜
“戈多怎么样?”
何已知看向在原地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它看上去可以再跑两次马拉松。”
“那么,你为什么难过?”
“你好像很希望我难过。”
“这很意外?”
“不……”
何已知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去的往事:“比起难过,我好像有点害怕,怕自己又犯老毛病……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就在我面前,但是我忽视了它,之后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不会跟任何人说。但是对面是雁行。
“关于戈多?”
“嗯。”何已知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
“那我们把它找到吧。”
黑暗中,何已知的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以为雁行会嘲讽他或者奚落他,但是没有。
雁行真的听了他说的话,并且在为他考虑,甚至把他和何已知称为“我们”。
“我在做梦吗?”
“别废话了,跑得动就赶紧站起来。”
何已知撑着地站起来,不死心地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你今天对我很温柔?”
“只是不打输了比赛的落水狗而已。”雁行简单地回答道。
哦,何已知想起来了。“你知道比赛结果?”
“嗯。”机械音说。
何已知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雁行已经开始指挥他怎么做。
雁行让何已知打开摄像头,指挥他调整了障碍的位置。
何已知跑了一遍,然后改变障碍位置,又跑了一遍。
虽然何已知说自己还能继续,但雁行认为够了,再多也只是重复而已。
“发现什么了吗?”何已知喘熄着问。
“两个错误,两个拒绝,都是转向后。”
这和他之前注意到的问题一样。
何已知无奈地回复:“我之前也发现了,所以这两次比赛我都在转向前后降低速度,结果就是时间不够。”
雁行的回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我知道。”
“你知道?”
“重要的是原因。”雁行只说到这里。
何已知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这段时间的比赛加上训练的记录,十几条不同的线路,除了转向后容易失误以外,找不到什么特点,并且,并非所有的转向都会失误,有的地方即使何已知不主动降速戈多也能跟得很好,但有的地方又不行……
“也许戈多就只是单纯的不够喜欢我,所以没法集中注意力。”
何已知回想着那个画面,每次在赛场上一转头,小狗就会看到新的有趣的景象,进而被它们吸引,将视线从何已知身上移开,无论他怎么呼唤都站在原地不动。
“别说这种话。”
雁行仍然在思考,何已知可以听到他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是他熟悉的笔尖和纸张摩攃,他一想象到雁行皱着眉的样子,就很想动手将他的眉头抚平。
“我可以给你唱首歌吗?”
“闭嘴。”
何已知的打岔并没有阻碍雁行的思绪,他小声地用外语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全都是左边……”
“什么?”何已知不解。
“我有一个想法,你先按照我说的做。”雁行停下了笔。
何已知听着雁行的指挥,捂住戈多的眼睛,然后将手放到戈多的左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戈多的头向左侧偏了一下。
接着,他又在小狗的右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戈多的头又向右侧偏了一下。
“现在放开它的眼睛,同时同时在两只耳朵边打响指,左侧的重一些。”雁行指示道。
何已知照做,戈多的头又向左侧偏了一下。
“同样的动作,但是左侧重一些。”
这一次,戈多的头还是偏向了左侧。
何已知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正常的吗?”
“多试几次。”雁行说。
何已知又试了几次一样的动作,当他用两只手同时打响指时,无论哪只手用的力气更大,戈多都会偏向左侧。
“这意味着什么?”何已知问道。
“我觉得它右耳的听力可能不太好,”雁行打字说,“但不是完全失聪,因此很难发现,体检也没能查出来。”
“也就
是说,造成失误的原因并不是转向,而是……”
“转向之后,你会来到它的右边。”雁行将他的话补充完整。
何已知习惯用右手指导,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跑在戈多的左侧。但他们不是像陈少昂那样刻板的训练师,所以如果转向后的障碍物恰好在左侧,他就会来到戈多的右边,用左手指挥——原来如此。何已知恍然大悟。
他意识到,当他在戈多右侧发出指令时,小狗不是不听话。而是因为左耳被观众的叫声轰击着,听不到从右边传来的何已知的声音。
当戈多停在错误的障碍上不动时,何已知以为它注意力涣散,但那其实恰恰是小狗在集中注意捕捉他声音的时候……
想清楚一切的何已知将手放在戈多的右耳上,他感觉那似有似无地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消失了。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你在转向前后减速就是没必要的,你真正需要做的是保证自己始终在戈多的左边,然后尽可能地放大声音。”雁行说。
因为Capta不太需要语音提示,所以何已知发出指令的声音一直比较小。
“我觉得你是对的。”何已知看着戈多黑亮亮的眼睛,忍不住叹息,“可怜的小聋子。”
“你个瞎子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雁行这么一说,何已知突然发现,他们三个刚好就是聋子、瞎子和哑巴。
一只耳朵听不太清的聋子,摘下眼镜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和间歇性的哑巴。
“真是悲惨啊。”他感叹着这奇妙的巧合。
雁行以为他只是在说戈多:“它已经很幸运了,没有流落在街上,而是遇到你,让他有房子住。”
“是‘你’给了我们两个房子住。”何已知指正道,“这是我们的幸运。”
“照这么说的话,PVC给了我们所有人房子住,他才是终极的幸运之神。”
“没错,”何已知笑道,“我们都很幸运。”
这话让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凝固。
过了几秒,机械音才冷冰冰地说:“你只是单纯的傻而已。”
大概是到了关门的时间,赛场头顶的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何已知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视觉适应黑暗。
他喊了一声戈多,然后看到小狗蹲在他的面前,脑袋歪向右边,左耳高高地竖起。
“我现在才想明白,戈多经常歪头露出左耳,是因为听不清……我以为那只是它装可爱的把戏。”
“它不是你,别以己度人。”机械音打破他的呢喃。
“什么?”何已知无辜地看向电话。
“我挂了。”机械朗读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等等,”何已知叫住雁行,“明天……见?”
他明天上午比完赛,下午出发,晚上就能回到蓟京,这是肯定的事,所以他只是想说“明天见”,但不知怎么的,说到最后变成了试探的疑问句。
何已知紧张地握着电话,期待着雁行的回答。他好像提前来到了比赛的最后一刻,紧张而兴奋,期待着胜利的到来。
然而,雁行没有回答,直接切断了通话。
正在何已知失落时,他看到一条消息从对话框中跳出。
雁行说:“赢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