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可惜它失败了。
那怀表沿着石壁,一路咕噜噜得滚进了海里,连那不大的扑通声也被海浪声给压住了,它没发出一点声响。
一如她期待已久,认为轰轰烈烈的爱情。
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这不过是个年轻的傻女孩,为一段愚蠢的感情,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云秀娘站了很久,等她再擡头,早已是泪流满面,脸上浓重的妆卸了个干干净净,整个鬼瞧着一点气色都没有。
一看她哭,周嘉钰和周雯都慌了神。
鬼哭一场和人哭一场可不是一回事。
人哭一场那叫发泄。
鬼哭一场那叫发疯。
因为鬼是没有眼泪的,那滚落的一颗颗珠子,是鬼的修为。
最重要的是,当一个鬼魂哭泣,就说明,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打算放弃自己的灵魂。
“你别哭了。”
周嘉钰有些后悔自己昨天,私下用法术将一份报纸送去这个负心汉家里了。
他要是不出现,云秀娘或许还能抱着可笑的幻想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是啊,别哭了,”周雯也干巴巴得跟着劝:“为这种人,不值当。”
“我是高兴的,”云秀娘抹去脸上的泪珠,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可以不用等了。”
周嘉钰看了眼那位垂暮老人,又看了眼年轻貌美的云秀娘,默默松了口气。
这俩人怎么看怎么不搭,她还真怕这个恋爱脑袋一热就不走了,非要留在人间陪她的情郎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云秀娘平复心情后,对着她们讲诉起了自己和这位贺郎的爱情故事。
她是镇上裁缝的女儿,虽不如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可贺郎却是镇上员外的儿子,称得上外人喊一句大少爷。
简单的说,这就是个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
贺郎与对秀娘一见钟情,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秀娘抵不住这份金钱加甜言蜜语的双重攻势,一来二去就生了私情,再之后就是私定终身。
可惜员外家不满意这么一个出自小门小户的儿媳妇。
这位贺郎也是个硬骨头,他父母不同意,他就离家出走,硬是跟秀娘两个人办完了婚礼。
在外头,过起了夫妻生活。
可父母和子女,那就是大腿跟胳膊。
胳膊哪拧得过大腿?
这三闹两闹的,秀娘就想到了殉情。
其实说白了,还是地位不对等而产生的自卑感闹得。
秀娘担心再多闹几次,有一天贺郎会后悔,会离她而去,不再和她继续过这穷日子。
毕竟一个出身豪门,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富贵日子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一直忍受他们这要啥啥没有的苦日子呢?
她不过是他富贵人生中的一次消遣,是大鱼大肉后换换口味的调剂小菜。
可云秀娘不是菜,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说服了贺郎,约定好殉情自杀,来世再见。
可她在地府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却是贺郎尚在人世的消息。
“如果他是真心爱我,”云秀娘心死如灰:“就算是第一次没死成,也可以再死第二次,不过是贪生怕死,茍且偷生之辈。”
“那你,”周嘉钰擡眼去看那位默默等待的老人:“还要见他最后一面吗?”
“不用了,”云秀娘拒绝得很干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的答案,还有我的答案。我不愿再等了,六十年,足够了。”
周嘉钰转过头,那老人扶着拐杖,仍然站在寒风之中等待。
他的目光,看向波涛不停的大海。
或许,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是后悔过的,后悔没有随云秀娘一同离开人世,可那微弱的悔意,比不过对死亡的恐惧,更比不过此时此刻的幸福人生。
他活过来以后又重新有了什么样的人生呢?
妻妾成群的?儿孙满堂的?
他或许将这世间所有快乐都享尽了,才会在晚年想起自己那位抱憾而终的初恋,所以才会在收到那份报纸后,马不停蹄得赶来赴约。
他是来弥补自己年轻时候的遗憾的,是来寻求一个被他辜负之人的原谅。
可云秀娘若真见了他,她等待了六十年的遗憾,又该要由谁来弥补呢?
她的原谅了他,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等待了六十年的鬼生。
也许,就该这样,让他也尝尝这苦等的滋味。
周嘉钰正想着,忽听云秀娘说:
“我不会去投胎了。”
周嘉钰:“?”
“人世的情情爱爱皆是如此,充斥着谎言与欺骗,我不愿意再重来一次这样的人生。”
“可是,”周嘉钰试图劝她:“人世还有别的美好啊。”
“是还有,我不否认,”云秀娘笑了:“可人世的美好比它的疾苦更多,我更情愿留在地府,保持这一刻的清醒。”
“那倒也不错。”
周嘉钰没再去劝她,那是别人自己的选择,她没有必要,也没有立场去强加她认为好的东西。
“走吧。”
和来时一样,她随手开了道鬼门,三鬼就消失在了人世。
分别时,云秀娘承诺,下次见面,她的裁缝小店一定就开起来了。
不过这会她的裁缝小店,周嘉钰倒是不着急,她急着赶回赏善殿。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刘强居然难得给她发了个简讯。
上头就俩字——
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