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裴昭华摇摇头,表情明显松了口气:“你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原来是这事。每个人都会死,不是什么大事。葬礼可以晚一点办,我可以去。”
还没思考她的话,许缘凡先点了点脑袋。
“好,送你去机场了,等会让我要被你的经纪人骂了。”
“哎好。”许缘凡垂头丧气,“我怎么好像比你还忙……”
“不用好像,你可比我忙多了。”
裴昭华唇角扬了一下,又收敛住。用听不出是不是玩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以后不想接戏了,干脆当你的生活助理,怎么样。”
许缘凡猛地转过脸盯她,手无意识拧住衣服下摆。哪怕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不可能是真的,心还是砰砰跳快。
不由撇嘴道:“想得美,你长得那么惹眼又不听指挥,舒姐才不会雇你。”
裴昭华扑哧一下笑了。
回家,许缘凡给裴昱发消息:
[哥哥,葬礼是火葬之后再补吗?]
她自己从小失去双亲,也早就脱离了原本的那些亲戚关系,葬礼这种白事只在书籍和影像里见过,依稀记得火化下葬得在遗体告别之后。
往后拖那么多天……遗体能放得住吗?
怕扰乱昭昭心情的细节事宜,许缘凡全都去问裴昱。
裴昱:[我爸生前的遗愿,死了以后要穿着三重寿衣请和尚念经两礼拜,等到超度法礼全部结束才能烧,正好赶上她结束工作。]
许缘凡:[真的吗?]
她心里想,一全套下来还挺有仪式感……
很快下一条消息。
裴昱:[怎么可能是真的!当然就在医院里放两个礼拜。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么听别人说什么瞎话都信?]
许缘凡愣怔地盯着手机屏幕。普通人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胡说八道开玩笑吗。
又想起他那句话,不是所有人的去世,都会有人难过。
按老一辈的规矩,葬礼相关的事情都由长子负责。裴昱在客厅里忙得团团在,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陆陆续续上门吊唁的亲朋好友招呼得有条不紊的。
大家或站或坐地挤在烟雾缭绕的客厅絮絮叨叨,一大半是香烟。
后进来的客人,被几个人领着进去先拿香对遗像拜几拜。有的小辈还会跪下磕连个头。
简易的灵堂前供奉着发光的电子仙桃和电子蜡烛。
总觉得有种诡异的中式派对氛围。
饭桌上,裴昭华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用最少的字回答周围声声关切的亲戚们。中午这顿饭一结束,又开始一路热闹起来。乘上火葬场接棺材的大车,裴昱坐在棺材旁,按照风俗,他的手扶住装着遗体的棺材一路都不能松开。
他转过头,看了眼坐在后面的姐姐。
那个穿着漆黑肃穆西装的女王大人,正手托下巴看着窗外,一路风景。
车里渐渐响起亲戚们给面子似的哭丧。
他们姐弟两个人,却从头到尾都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从火葬场离开,遗体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裴昱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捧到骨灰盒送到墓地掩埋。
这些事情按习俗全都是裴昱一个人负责。裴昭华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
按理说,守灵结束才能入土,可冻过的尸体会腐败得非常迅速,所以他们去完火葬场才捧着遗像回家补一下类似守夜的流程。
等到晚上的宴席也结束,客人终于一波一波地离开,房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裴昭华立刻走到阳台把窗推到最大,狂风吹乱她的长发。
同时驱散着房子里混合着各种古怪气味的浑浊空气。
“你几点走,还是要留下真的守夜吗?”
裴昱玩笑着问。
“你先走,把钥匙给我,房子明天会有人过来收拾。”
“我今晚住这儿。明天跟人约好了去南山玩,这里距离近。”
在夜风里,裴昭华转过脸一边擡手扎着乱七八糟的长发,一边默不作声地睨看他。似乎想说什么的表情,迟疑了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裴昱只注视着白墙上新挂的遗像,笑着:
“这几天没事的时候,我努力想回忆点爸爸做过的什么好的事情,竟然一件都想不起来。真怪啊,现在就连电影电视剧里那种做尽坏事的恶毒角色,他都得有那么几个闪光点吧。”
裴昭华冷淡道:“没什么怪的。好的剧本才会给反派塑造一些做坏事的理由,烂戏就和现实里的烂人一样,不跟你讲逻辑,从头到尾只是烂而已。”
“你是说我们的爸爸这辈子就是烂戏里的烂人?”裴昱的笑容在脸上挂着久了,渐渐凝固成无奈的样子,“这、这还真是……犀利。”
“不用刻意附和我。我们只是同父同母,不代表所思所想必须相同。你从小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怪异的善良。你当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
“你刚才是在夸我吗?我刚才好像听到飞快闪过去了一个褒义词。不好意思,好像幻听了。”
裴昭华无表情地瞥他,那张漂亮过头的面孔不知为何有点恐怖。裴昱揶揄的笑容立刻收敛,无奈道:“为什么觉得我在刻意附和?等一下,先听听另外那个或许可能是好话的一部分,什么叫做怪异的善良?”
“你小时候——”
裴昭华走过去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一直奇怪明明挨打的人是我,你为什么突然蹿出来在旁边嚎哭,拱火似的。偶尔你自己被打了,反而不怎么哭。”
听她说起这个,裴昱唇角微扬了一下。
因为想用哭泣阻止大人的暴力,像小动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退敌人一样。后来发现没用,还跟着挨揍。
“其实你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挨打很可怜,又不敢拦,干脆哭嚎着过来陪我挨两下。是这样吧?”裴昭华唇角扬了下,事到如今似乎也只剩好笑了:“怪异的善良。”
“我得澄清一下。其实小孩子在非常小的年纪就足够感知到谁是家里靠谱的人,我们家,只有你是个英勇神武的大人。所以比起挨那两下打,我更害怕他们这样区别对待我们俩会让你恨我。还是跟着你混才有安全感。所以根本那不是怪异的善良,是迂回的懦弱。”
裴昱语气优哉游哉,像只是说着别人的闲话。
他那一双跟裴昭华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显得十分沉静。
“你插科打诨张口即来的话里,只有贬低自己的时候,最像真心话。”裴昭华眉毛蹙起,声音低下来:“为什么?是因为我小时候对你不怎么好吗?”
见她神情严肃,裴昱明显愣怔了下。
他还没想好该什么反应,下一秒,裴昭华烦恼又困惑说:“可是蛮蛮也这样。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自谦都永无止境。”
裴昱忍不住笑了。
“以前你的亲妹妹和我说,她每次遇到需要表现完美的紧张场合都会想着你。她说世界上只有你是完美的存在,她想着,自己和其他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是灰尘,也不需要紧张什么了。”
这话溢美的夸张。裴昭华有些尴尬,补救似的:“小孩子都喜欢乱说话。”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说的。”
“总之,”裴昭华及时地换话题,“就算你内心对爸爸怀着深厚的感情,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以后不用刻意附和我。”
“可是——”
“虽然你对他的好感,会让我在心里怀疑是不是童年缺失其实扭曲了你的人格。”
“……你已经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裴昭华低声说:“虽然对我来说,我们的父母唯一做过的能算好的事情,就是又生了一个你。”
大晚上,灵堂还摆在身边,自己的姐姐竟然说出了如此感动到的令人发指话语,渗得裴昱脸庞扭曲了一下。
注意到他明显抽搐着眉眼和唇角表情。
裴昭华:“……?”
裴昱把到嘴边的“你是不是鬼上身”咽了下去。
他干巴巴说:“不太习惯听。”又赶紧问:“所以为什么觉得我刻意附和你?”
因为走完上山的两公里路,裴昱亲手捧着骨灰盒入葬后,他起身的时候擡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
站在他斜后方的裴昭华看清楚了他充满血丝的泪眼。
那个低眉垂眼,默默饮泣的神情,如果说是演出来的,那他的演技毫无疑问要比裴昭华更出众。
瞥到他的神情后,裴昭华心中立刻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原来他经常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都是在顾忌自己这个非常厌恶父亲的姐姐。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
没关系,其实不需要顾忌什么。
听完她的话,没想到裴昱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震惊又好笑的表情。他口齿清晰道:
“当时你站在在我斜后方,斜风一吹,你手里的那个烟全都他妈飘进我眼睛里。熏得我闭眼睛半天,睁开来眼泪哗哗忍都忍不住……”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他们对视半天后,在供着遗像的灵堂前,姐弟两个人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窗外皓月当空。
这是一个月色明亮、适合饮酒的爽朗夜晚。
我反反复复删了很多字但是这个部分无论如何还是得留下的,不要说我水字数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