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2 / 2)
碎掉的瓷碗早被使女收拾干净,地也洗过了。
听见声音,湛君怔怔擡起头,一双盈盈的眼睛忽然淌下泪来,虽无声息,却像秋冬天的凉雨,万物都被摧毁得衰败。
杜擎的到访使郭青桐稍有一些错愕。
她已许久不见客了。
她也没有什么客。
十年来,她一直侍奉在方艾左右,并没有太多机会结交同龄朋友,且她也不愿费心思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只需要叫方艾对她满意即可,毕竟她所拥有的最叫人艳羡的东西正是来自这位婆母的恩赐。
她是元氏二郎的妻子。
曾经是。
元氏为妇十年,她自认无有过失。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还不是身处这般不堪境地。
她得到了他的尊重,他的怜惜,他的负愧,却没有爱。
他不是没有爱,有的,只不过不给她。
她终于也羡慕起旁人来。
她早已经拿到了放妻书,由她曾经的夫君亲手所写,言辞恳切,未道她半个字的不好,只写分薄缘轻。
他实在是一个太好的人。
所以她才这么不甘。
许多人劝过她,她知道他们全是为她好,讲的话诚恳又合理,她听了,且牢牢记住,深夜里劝解自己。
她的眼泪已经流尽,可是依旧不能将自己劝服。
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是以一日日的憔悴。
这狼狈样子实在不好看,而且不该给人瞧见,所以她谢绝了杜擎的拜访。
因着元衍,郭青桐与杜擎算相识,可并不相熟,远不到能够私下会面的交情。
上次不过是望门投止,如今她已不需要人听她诉苦了。
全然无用。
可是杜擎强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失礼之至!
郭青桐由错愕转为惊异。
杜擎是老样子,并没什么变化。
郭青桐看着他,难免自伤。
竟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她笑着叙礼,气色虽不好,举手投足却无可指摘,自有一番风度在。
十年来,她已然纯熟。
“三郎,可是有事?”笑也是恰如其分。
杜擎看着眼前人,心有千言万语,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长久不说话,郭青桐面有疑色。
窗外鸟叫了一声。
杜擎呼出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你受苦了,青桐。”
郭青桐自嘲一笑,并不作答,而是擡手请杜擎落座。
两人对坐,中隔着一条长案。
郭青桐从使女手中接过茶盏,搁到杜擎面前,柔柔一笑,睇眄流光。
杜擎无言饮茶。
礼数周全了,郭青桐才开口:“我自是有说不尽的苦楚,只是任谁来看,我都是自讨苦吃,并没有什么好讲。”
一阵沉默。
郭青桐并无待客之心,因而又将先前话问了一遍。
杜擎猛然擡头,定定看着郭青桐,目光乌沉沉,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有话说,青桐。”
郭青桐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二郎同我讲,他已与你绝婚……”
郭青桐笑容不变,颔首应是,“不错,诚然如此。”
“是以如今你非元氏妇。”
郭青桐心里已很不高兴,但脸上仍笑着,声音也听不出半分勉强,“是,如今只是郭氏女,怎么了吗?”
“青桐,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同你求亲。”
饶是郭青桐再好的教养,此刻也不能端坐,似遇到了一个霹雳,脸色破碎,整个震悚起来。
“……什么?”
“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同你求亲。”
杜擎复述了一遍,目光平静。
“青桐,我想带你走,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
“我知道你的心仍在二郎身上,不能自已,可是没有关系,我不在乎,我此番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为我的心。”
“觊觎挚友的妻子,不是件光彩事,倘使你一直是二郎的妻子,这些话我只会死后带进棺里,绝不会此刻讲与你听。”
“我比你更清楚二郎对那位的心,如今他们更是有了孩子,你再没有机会,何必枯耗?”
郭青桐有过慌乱,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心海波澜不起。
她爱元衍的心实在太过坚决。
“三郎,多承你厚爱,难以为报,你的真心我已知晓,只是难免辜负,今日这些话我只当没有听过,往后再不要讲。”
说这话时,她仍是微笑着的。
她一向从容不迫。
杜擎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你认为二郎还会回头吗?”
“为什么不?三郎,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两个能够日久天长?”她摇头,“不可能的,倘若能够,算我当初错看了她。”
“三郎,他们绝无善终。”
“你大可以嘲笑我是个渴望着残羹冷炙的可怜乞儿,即使如此,我仍想从他那里得到哪怕半分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