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懵懂暧昧(2 / 2)
像是母亲抚摸自己的小孩。
叫傅晏连咬她都下不了狠心。
——她非要和他一起短暂地坠入地狱。
“你太不讲道理了。”傅晏松了口,叹息一般自上而下俯视她,告诉她残忍的真相:“但我没有能力让你不讲道理。”
宋洇心瑟缩在一起。
傅晏轻声:“如果可以,我想被你保护,也想一辈子给你撑腰,可是宋洇,我没有能力让你不讲道理的。”
“我知道。”宋洇微笑。
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一个人,让她心动,让她心碎。
“傅晏,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
黑暗中,少女伸伸手,被揽进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里。
晚些时间,司机送他们回了傅晏家。
在傅晏的床上,宋洇睡了一宿。
她强硬地要求傅晏守着她,傅晏中途想要出去说是去把蜡烛拿过来,被宋洇拉住了。
“你就在这儿,”宋洇拉扯着他的衣角,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厄令,“不准离开。”
少女窝在他的床上,眸光不移,像是要把眼前人深深镌刻进脑海里。
白天死里逃生,晚上又出这样的事,宋洇合衣睡下太阳xue还在跳。
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大火刚刚蔓延开,那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可当真正地拨通了傅晏的电话,才觉得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她在死亡的边缘线挣扎了回来。
她累得很,又烦躁。
“你不准睡觉,就守着我,直到我醒过来,”宋洇冷声,确认,“听见没?”
“嗯。”
在傅晏这里,宋洇不需要做完美的宋家大小姐。
也许,她也有小姑娘的一面、任性的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也许隔得越久,宋洇越是能够清晰地回忆一切。
烈火灼烧的炙热感觉仿佛还在。
要把人的皮肤烘烤至皲裂。
“傅晏。”
“嗯。”
“我问你,傅家说什么了?”宋洇提起没问完的话题,“让你这样铁了心。”
少女掠过黑暗牢牢锁在那个身影,“告诉我。”
年少的胜负心与浓烈的喜欢交缠,让一颗骄傲的心脏煎熬。
“被威胁了。”傅晏潦草回答。
“怎么威胁你的?”宋洇心中有数,逼问,“傅成煦还没知道吧?所以是谁?”
“傅诚。”
这个名字一吐出来,宋洇不说话了。
思绪百转千回,宋洇问:“他发疯了?”
“没。”
是傅晏发疯了。
外间还在下雪,宋洇将被子裹紧,在床上辗转反侧,偏头看一侧的人。
事实上,傅晏的床很狭窄,只能睡一个人,一张开双臂就能碰到墙。
宋洇想,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傅晏,那恐怕需要稍稍蜷缩。
他的腿比她长,会施展不开。
他就睡在这么一张床上,睡了几年?
肥皂的味道夹杂冬天的冷叫人脑子冷静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宋洇听着他的呼吸,使唤:“傅晏,讲个睡前故事吧。”
她语气理所当然,攥紧了被褥,又叹了口气,缓缓松了手里的劲儿,“我睡不着。”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宋洇已经过了正常睡觉的点,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崩得太紧。她在傅晏开口之前找好了说辞,“你给我讲个故事,就当作你的谢罪……”
“和生日礼物。”
“这是你欠我的。”
有回答。
“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少年从兜里拿出手机,照亮屏幕,骨节分明的手在敲字前稍稍停顿,问:“想听什么?”语气似乎温柔。
宋洇挨着枕头,无波无澜地回答:“《小王子》吧。”她看着傅晏被荧光屏幕照亮的下颌,轮廓利落,只是在黑暗中肤色有些发青。
宋洇觉得眼睛疼,移开目光讲自己的事,“因为我母亲,爸爸会经常念《小王子》给我当睡前故事。小时候爸爸哄妈妈睡觉会念,顺便哄哄我。”
“傅晏,我时常觉得宋清予奇怪。”
“他自己是叛离名门规则的人,却要求我成为守礼的人。”
父亲会给宋洇自由,但以他的脾气,只可能会让宋洇“玩玩”傅晏,不会让他们真的结婚。
宋洇太清楚了。
傅晏正翻查着合适的译文。
他问:“想听哪一段?”
宋洇揉了眉心,神色散懒下来,回忆:“有一段我很喜欢。”
如果有人爱上一朵花,天上的星星有亿万颗,而这朵花只长在其中一颗上,这足以让他在仰望夜空时感到很快乐。【注】
宋洇是父亲亲手栽培出来的名贵花朵,她不可能斩断自己的根。
她和傅晏就算没有傅家,大概率也不会有以后。
但宋洇贪心,她要他想到她就快乐。
一个名门大小姐让自己喜欢的男生记住自己一辈子,有什么错吗?
傅晏平静地念完了相关的段落。
宋洇听了会儿,并没有困意,却还是强迫自己去睡觉。
天蒙蒙亮,少女的呼吸才逐渐平缓,她的睡颜被初起的晨光一点点照亮。
傅晏一直在看她,明艳稚嫩的五官在睡着的时候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漂亮女孩,长发落在枕头上,多看一眼就叫人心软。
傅晏帮她掖了被子,缓缓起身。
他后背夜里出湿了汗又半干,被踹的伤淤血没化开肿了起来,晚上揍那两个人时牵连周遭肌肉,现在情况很差。傅晏神色冷着,去卫生间看了眼自己的脸,而后披了件羽绒服去外头。
飞雪倾斜,已经在大地上铺成一片。
冬天的夜比起往日要长,天亮了,四周荒败,路灯依旧亮着,亮得孤单。
白雪折射,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傅晏跟早餐店的老板娘打了招呼,要了一份早餐。
食物的雾气给了点暖意。
“要什么?素菜包还是肉的?”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围着围裙正在赶面,笑盈盈擡头表情一瞬间错愕,“小伙子,你这脸怎么了?”
傅晏在看价目表,要了几份,才解释:“无意间碰到的。”
老板娘一直盯着他的下颌,等付账的提示音起来才如梦初醒。
傅晏拎着早餐尚且在意:“吴婶,很明显吗?”
忙活的女人在整理屉里的包子,收了筷子,问:“哪个啊?”
“脸。”
他的脸很明显吗?
吴婶打量,笑:“是有点,”皱着眉解释,“婶子瞧着揪心。”
“不算起眼。”傅晏早上看过镜子。
吴婶“哎”了一声,“那是你自己粗心,细心一点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了,你人又不黑,再明显不过了。”
傅晏一顿,想起宋洇,说“谢谢”,又应了声“知道了”。
吴婶随口唠家常:“这么早又要去打工?你妈最近身体好点没?”
傅晏简要回答。
两个人短暂又聊了几句。
走之前少年高大瘦削的身影在早点店前转了会,才稍有踌躇上前开口:“吴婶,能问您借个东西吗?”
老街荒废有段时间,但依旧会有零星的店铺开张。
傅晏的目光在掠过玻璃时看到自己用化妆品粉饰好的剪影,又默默移开。
已经到了年终,学校放了寒假,北漂的打工人也纷纷回家。
住在这一片的人有不少这样的租户。
大多赚得不多不少,但也舍不得支付内环或是公寓昂贵的租金,只能在这儿歇脚。
一行行人大包小包,为了赶着上午的火车,起了大早,上了最早一班的老旧公交车。
积雪上又多新车辙。
傅晏在看消息记录。
傅诚被他揍了一顿还算消停,甚至发了生日祝福。
只是后面又紧跟了一句“疯子杂种”。
傅晏没放心上。
他坐在台阶上,长手长脚,引来不少人侧目。
傅晏眯眼,把手伸进了兜里,有从傅诚那里顺来的黄鹤楼和打火机,还有剩下的一百多块钱,够他一周花销的。
他淋了满头的雪,脚边也是,麻木地看着捏在手里的烟盒,把黄色的纸盒捏得皱巴巴。
他又抽了一根。
早餐的油纸袋被他放在怀里,还热着,甚至有些烫,刺痛心脏。
因为熬夜他的眼下有隐约的乌青。
少年倏然起身,将烟熄灭,拍散身上的味道,擡眼在看那家暖气氤氲的甜品店。
宋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留下傅晏那张被她弄得一团糟的小床推门出去。
傅晏在修家里的电闸,少年正爬在椅子上,将拧好的电线缠起来。
他利落的动作看起来不是第一次。
宋洇皱了眉,“不是说有电工师傅吗?”
傅晏解释:“外面下了大雪,来不了。”
宋洇想说自己修不安全,可是傅晏已经下来,按下开关,灯亮了。
那盏大灯被红色的电线吊着,还抵不上日光亮。
宋洇看了眼没说什么。
这间房子卫生间也不大。
傅晏家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具,宋洇挤了牙膏看见一旁的碘伏和酒精,还有几块沾了血的棉球。
她正打算伸手查看,被过来洗手的傅晏打断。
“洗手。”
少年的侧脸冷淡,目光在她的身上。
他问她:“晚上睡得还好吗?”
宋洇摸了手机跟宋清予说了些情况,听到询问没有回答,只是逼问:“晚上我让你守着我,你守了吗?”
那是她要求的生日礼物。
她偏头看他。
少女披散长发,一身黑色的绒裙睡了一觉后起了皱褶,形容散乱,可依旧动人。
少见的居家。
傅晏给她递了毛巾,“守了。”
宋洇挑刺:“我记得我说了,让你不要走。”
傅晏解释:“去给你买早饭了,”一顿,又跟了句,“我错了。”
一晚上过去,傅晏认错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宋洇心头的不悦很快就散了。
但依旧不客气,“下回别这样。”
她束起长发,出了门就看到餐桌上的袋子。
摸了肚子才想起饿,昨天忙着跟各式各样的人报平安交代,忙得连晚饭都没有吃。
宋洇摸到纸袋,还是温的,问:“就买了我一个人的?”
“我吃过了。”
清冷的回答在她身侧。
宋洇这才有笑容,擡眼命令:“你过来。”
傅晏比她搞一个头,此刻站在她身侧,要宋洇仰望他。
她伸手,隔着长袖摸到了他的腹部,稍稍上移,肌肉有些僵硬,宋洇眼皮都没动,做出判断:“你骗我,”少女神色不再那么冷冽,柔和了些,“你没吃早饭。”
她走到餐桌边拉开凳子,叫他:“过来吃。”
“不吃早饭,阿姨会担心你,”宋洇教导一般,将油纸袋递过去一包,“今天的寿星也会担心你。”
傅晏看着她。
宋洇见他没动作,问:“不信?”
傅晏摇摇头。
“那怎么?”
对方移开眼,似乎在笑,傅晏知道宋洇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可脸色云淡风轻,“只是觉得什么也瞒不过你。”
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侧,沉默着享用了早餐。
宋清予给宋洇原定的生日计划复杂,但事出突然,暂无新的安排。
早餐后宋洇打电话给家里司机,准备回去洗漱,临别前告诉傅晏:“晚上爸爸在郊外给我预订了烟花,你跟我去。”
是独属于宋洇的生日烟花,在最佳观赏点烟花能够遍布全部的天空。
“听见了?”
傅晏点头。
大小姐的请求不容拒绝,而后缓缓摊开手,要求:“对了,你家备用钥匙给我。”
“要钥匙干什么?”
“怕你被人威胁了翻脸不认人,不让我进你家门,”一顿,继续说,“怕你又拒绝我。”
她带着挖苦口味。
傅晏平静地回答她:“不会。”
宋洇擡了手,“那给吗?”
傅晏站在那里收拾东西,宋洇凑了过去,比起往日的亲昵,大小姐此刻的举动显得极具攻略性。
她眯着眼睛审视一般看他,近得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问:“给不给?”
傅晏避开了问题,只是轻声:“答应了不能拒绝。”
“那你会拒绝给我备用钥匙吗?”
“这也算?”
“当然。”
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傅晏从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枚钥匙,稳稳递到大小姐的掌心。
交代:“不是备用的。”
“你的钥匙?”
“嗯。”
宋洇一顿,露出一个暖意的笑容,似乎满意,将钥匙握在掌心,评价:“这还差不多。”
倔傲的态度衬得那张明艳小脸更为夺目。
“昨天的蛋糕喜欢吃吗?”宋洇随口问。
“嗯。”
“今天还想吃蛋糕吗?”
傅晏的神色没有变动,只是多看了一眼家里的冰箱,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宋洇继续悠然开口:“今天爸爸定了生日蛋糕,从法国空运回来的,定制的,应该比昨天的还要好吃。”
少女清浅地咧唇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晚上来接你的时候带给你。”
傅晏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顿顿地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好。”
“不许消失。”
“好。”
“也不许跟我说莫名其妙的话。”
“好。”
宋洇没有多疑心,将自己棕色的宝格丽围巾系好,爽快:“行,那晚上见。”
她起身下楼,裙子虽然起了褶皱可依旧有华美的光晕。
仰着头,就算是在昏暗的住宅楼也是位骄傲的公主。
少年跟在她身后,目送她一点点没入昏暗的楼道。
也在宋洇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家又归于更为深切的黑暗。
千金小姐的生日往往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尤其是十八岁这样的大生日。
虽然回了乱七八糟的访客,可免不了要见宋家人。
“宋清予,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宋家?就为了一个女人!”
中午的家宴气氛紧张,最后还是吵了一架。
因着宋清予的母亲郑琦君在,宋清予也没办法明着护人,夹枪带棒的言辞叫孟晚枝红了眼。
宋洇听了两句便上了楼。
“没教养的东西,”老太太坐在那里,穿着红色的小袄瞧着尊贵,举手投足尽是架子,冷声,“清予,这就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教出来的好姑娘,长辈的话听都不乐意听。”
宋洇闻声回眸看了眼,对着郑琦君露出一个浅淡笑容,“说我?”
“长辈说话还顶嘴。”老太太似乎更气,宋洇笑容深切了些,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将房门狠狠关上。
宋家自诩名流,虽早早与宋清予一刀两断,但自打宋清予声名鹊起,逢年过节、生辰忌日都会舔着脸登门拜访,为的无非就是利益。
郑琦君的说辞隐晦,可内容尖酸刻薄,她骂孟晚枝上不了台面,可归根结底不过是想驱逐孟晚枝和宋洇。老太太打从心眼里认为宋清予名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往后遗产该留给大伯的儿子,留给宋家。
真是好算盘。
【因因:蛋糕估计不能带给你了。】
傅晏的消息回复得及时。
【小狗:怎么了?】
宋洇躺在床上,打字告诉他。
【因因:爸爸的母亲把蛋糕砸在地上了。】
【小狗:你奶奶?】
【小狗:吵架了?】
【因因:不是奶奶。】
【因因:宋家跟我们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因因:如果哪一天宋清予的事业出了问题,就会彻底没关系了。】
这些年宋家一直这样。
宋洇毫不怀疑,要是哪天她去求宋家,对方会更为直接地把她推到更为恶劣的深渊。
宋洇盯着自己发过去的讯息,诧异自己居然把这样的心里话也告诉他。
连忙点击“撤回”。
【因因: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蛋糕没了。】
她换了说辞。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小狗:没事。】
宋洇一怔。
【因因:?】
【小狗:冰箱里有。】
【因因:哪个冰箱?】
【小狗:我家。】
【小狗:我有给你买。】
【因因:真的?】
宋洇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负面情绪被这小小的惊喜给打搅。
也许,最为动人的莫过于“用心”两个字。
宋洇着急忙慌地拨通了傅晏的电话,却在电话拨通的那一瞬,咳嗽一声,把电话挂了。
【因因:我不信,等我去你家看看。】
【因因:顺便验证一下钥匙能不能打开门。】
少女下了床。
紧急系上的围巾散乱,叫了车。
十分钟后,用钥匙打开房门,傅晏刚刚在微信里告诉她去医院照看邓清月。故而家里一个人没有,宋洇径直去厨房,窄小的冰箱里只有一层放了东西,是一方棕黑色的盒子。
暗红色的绸带矜持系了蝴蝶结,看着小巧秀气。
从楼梯上爬上来宋洇还在喘气,她稳住心神,将盒子放在餐桌上缓慢拆开。
很小的巧克力蛋糕,点缀了樱桃和草莓,上面插着一个星型的卡片。
字迹飘逸而坚定。
【公主十八岁生日快乐。】
宋洇的神色稍变,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她尝了一口,才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我看到了。】
【因因:蛋糕造型还可以,就是味道……】
她托着下颌,看着傅晏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有一种掌握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感觉,骄纵地评价。
【因因:真难吃。】
【注】摘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