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浓(十四)(2 / 2)
“嗯,宫中所传,数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任何事,下旨所有人都不允提起,因而我也并不了解。不过据说那案子中死了位御医,正是适才提到这位。”
明瑜垂眸,任由鸦睫扫过的阴影潜进她的视线,头脑却发懵,一瞬间只记得默默道:“那当真是……可惜了。”
那想必是一名极赋才华的医者。
“故而我才好奇,你师父又是如何知晓这针疗的?”
明瑜哑言,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回应。
她师父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姓甚名谁?”
“……慎平。”
嘉宁闻言不作声,半晌,喃喃道:“我记得,宫人的碎语中曾传,那位逝去的御医名曰沈嵘。”
见她如此形容,明瑜却觉得这个姓名熟悉,再定定想去,从记忆深处抽丝剥茧般寻找这才找到些许踪迹。
明瑜最初看的那些委托杨缨寻来的医术手记上,编撰者好似就叫……沈嵘。
那些书的确是好书,多亏上面记载的详细资料才令她在拜师前独自摸索的道路上尽可能少走了许多弯路。
瞧着明瑜出神呆愣的模样便知她也一问三不知,嘉宁那骄纵本姓在剥离了这些沉重话题的瞬间暴露开来:“这般木讷,竟不知你是如何学会医术的。”
“本宫虽不知那沈嵘如何,可根据种种传闻也多少能辨得一二,我觉得……你跟他有些相像,却又不像。”
明瑜偏过头不住腹诽,她才不要同别人像,她只崇拜她师父一人。
这一下子她才想起自己忽视了一件事,于是扬头,望着那雍容华贵的女子道:“论到此,我想殿下是否还欠明瑜师父一声端方的歉意。”
嘉宁的表情明显凝固住,再如何,她虽心知是自己最快的不对,可终究无法低下那高傲的头颅。
被拢在衣袖中的玉指微微合拢,嘴上却倔强地不肯吐出一个字来。
明瑜显然一副她不说出口便要一直等下去的模样,就那样静静立于夏风中,一眨不眨地望着纠结挣扎的嘉宁,明眸倒映着璀璨星子。
“我……本宫怎能……”她脸涨的通红,却是如何也开不了口说那二字。
忽地有一道令人安宁的香气随风袭来,“殿下,恕小人多嘴,但我想……贵为公主更应当有谦卑之心,纵使陛下等人惯着您,也理当不负诺言不是?犹记前些时日,您曾答应我若是明医倌愿意为您看诊,您便正正经经同她道歉,如今若反悔,实在有辱皇室尊严。”
忽然出现在嘉宁红裙身后的清秀少年躬身作揖,说将才那番话时始终未擡头,话外谦卑,话内却是逼迫。
明瑜望着这少年微微诧异,这是那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叶怀宁?
可他现在却不卑不亢,格外坚定硬气地站在那里,当着众人,顶撞了公主。
嘉宁转过身见是他,不由得扬起一副高傲的笑意:“怎么,连你也敢声呛本宫了?”
“非也,小人不过陈述事实,殿下即便不顾小人薄面,也请顾及在外威仪,倘若公主污蔑良民又不肯道歉之事被传开,于殿下名声也不妙。”
“你!”嘉宁见他这全然不同寻常的气场却难得的软了声调。叶怀宁就那样躬身,似乎不等公主道歉便要在那弯一辈子腰。
本就碍于颜面的嘉宁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既到这般地步,她便也只好清清嗓,对上明瑜清亮的眸子,“前些日子,确是本宫妄断了,出言失了考量是……是本宫的错。也与你……与你师父道不是。”
明瑜唇畔浮上淡淡的笑意,偏偏头瞧着嘉宁那副别扭样,蓦地垂眸,“殿下……有礼了。”
只是余光落于叶怀宁身上时,明瑜仍旧带着些微诧异,他竟挺身而出,硬气了一次。
再牵上那匹小黑马时,明瑜有种怅然若失的疏离感,原是预计仲夏前到达山脚下,如今竟在洛州囫囵着将仲夏过了才准备动脚。
“明、明瑜,你前些天究竟做什么去、去了?”连竹驮着昨夜在灯会上买来的一大包糕饼小物,兴致勃勃地问,心思却分明在马上的玩物上。
明瑜勾唇,摇摇头却未回应他,却是顺手抚住绫芜尚未掌握平衡的御马动作。公主为向绫芜致歉,得知她尚无自己的马匹,便命人寻来一良马予她,倒也给他们省下些银子。
不过那些剩下来的银子都被祁怀晏和连竹花掉便是,以及……绫芜那小丫头对着这马束手无策的模样极是有趣。
走走停停,他们也终是向那城南巍峨的高山迈去。难得得了清净的明瑜手中攥紧那只黑金色的编制缰绳,分明是仲夏,可那山上竟好似丝丝缕缕飘来些凛意。
是千年不化的雪吹落还是……别的什么?
明瑜始终以为自己判断无误,可昨夜嘉宁那番话,却实打实的用一团更浓的雾将她笼罩。正如嘉宁所说,她现在还能脱身吗?
捏着黑绳的手攥得发白,而后倏然松开。
她想,无论如何只要她依旧坚持初心,只精进医术而不问其它,或许也不会太难走。
想到此,明瑜将小臂抚上发鬓,遮挡灼灼烈阳而毫无畏惧地望向山巅,不知偃岚域里的路,究竟会如何?
她自然没看到,走在队伍最末的祁怀晏凛了凛眸色,望向天际的双眼极是清明。
犹记昨夜,那未曾被任何人发现的昨夜,祁怀晏站在慕莲楼二楼孤身一人同嘉宁对峙。
彼时他一袭明紫长袍,衣摆游走的金线在明烛的照耀下映得极为端方俊朗,眉眼冷峭,琥珀色的清冽寒眸倒影出嘉宁伏在身旁健硕男人上的腰身。
而他却对嘉宁举动目不斜视,面无波澜等待她开口。
祁怀晏似乎有些诧异,他并未见过嘉宁,嘉宁亦未见过他,但现下的会面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于是他便负手,垂眸恭敬又客套。
嘉宁顺着男人的指尖吮吸过一枚透亮的葡萄,上下打量着祁怀晏,半晌后才噙上一抹娇笑道:“祁少主,久仰大名,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俊秀的年轻男子。本宫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呢。”
她语调轻佻,莺笑过后,柔声将腰肢前倾,极近妩媚道:“少主同本宫年岁相仿,何不考虑当本宫的人?自然……瞧你模样俊朗,表现得好当驸马也未尝不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岂不是比为我皇兄卖命来得自在?”
祁怀晏寒了几分音调,束手作揖:“殿下说笑了,祁某自知无福消受公主恩泽。殿下不若直截了当些,今夜见祁某……自然不是拿来打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