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相生(一)(2 / 2)
又过了很多天,她在这间幽闭的房内囫囵吃下六顿饭,男人又来过一次,那一次她知道了这人是谁。
原来虞植不是没有出现,他派了自己的亲信,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影卫。
她得知那人叫邢舟。
是虞植命他抓了她,又关着她的。
长生咒被拿走,明瑜不知他们关着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太后徒留长生咒,不会破解,不过是些不中用的药材罢了。
她不去解,大抵是百年后无法面对师父,今生置于她本人而言,顶多是每天起床和每日睡前良心上谴责一遍自己罢了。
这样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真的能释怀吗?
直到那日,邢舟靠近时对她说:“你合该好好吃那一碗饭的。”
他看着上一次送来的,被她一声不吭搁在地上动也没动的碗筷。
明瑜蒙着眼的面容顿了顿,没有发话。
邢舟并不在意明瑜的反应,直截了当开口道:“娘娘仙体,你以为世间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如今另有他人能做到,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
明瑜暗暗思索,不解:“怎么?”
“太后娘娘另从医都洛州捉来些医术圣手,其中有一年轻人手法颇是利索,简简单单便从沈嵘的假药中分离出了可用部分。”
听见那二字时,她心底一凉。
洛州圣手。
“他是谁?”
邢舟沉沉笑了,“熟人,叶怀宁。”
明瑜心彻底凉了,那个男孩……怎么也不该是他。
胜过悲凉的是四溢的怒火,他就是那样看待明瑜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的?
邢舟随意扔下这顿的饭,并未仍到她面前,而是向后。瓷碗落地破碎的瞬间,拔刀声应声而起。
“终于可以杀你了,虞小枝。”
男人的动作毫不迟缓,像是憋闷了很久,拔刀的动作毫不留情。
“等等!”
明瑜在最后一刻叫住他,叫邢舟狠戾的动作停在半空。
“来杀我,是虞植说的吗?”
男人没有答话,哂笑一声:“大人他,原是在等你,但等不到了。”
“什么意思?”
“知道吗,我听命的,永远都是太后一人。”
话音到此,他攥紧手中刀,刀落下的瞬间折出另一道光。
“轰”地一声,倒地声。
明瑜气息平缓,青丝如瀑散在脑后,张扬飘逸的黑发将她苍白消瘦的脸显得冷酷。
右手半悬在空中,循着指尖伸向的轨迹是邢舟的尸身,刀滚落在身旁不远处,他心口插着一枚精致的鎏金发簪。
是祁怀晏赠予她的,他早知道明瑜习飞针之术。
可飞针不可随身携带,如若遇险,只能凭借身上不起眼的小物。
发簪原有一只镂空雕花银套子,只需卸下,游走于发髻,无人能辨出它褪去如剑鞘般的外壳是冰凉而凶狠的利器。
华美细腻的闺阁之物,此时源源不断流出鲜血。
感谢师父曾日复一日地练习她的准头,教她以耳看人,以至于当她被蒙上眼时……
亦能清晰地看见他。
她擡手解下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望向邢舟的躯体,对他,亦是对自己道:“不能。”
她无法释怀。
明瑜短促地回望身后脱落在地上的松垮绳索,信步迈到邢舟身旁,顺势拾起狠插在他胸膛的发簪,嫌恶般地拭去上面的鲜血,再度缠回发髻中。
“你想杀我,可我还不能死,所以……就只好你死了。”
话音淡去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漆黑的房内。
走出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关了五天。
门外是一片荒芜,她眼尖得认出,这般的荒凉颓败,是霖州废宅区。
她熟悉这地方。
她甚至嗅到了那年的火烧后的焦味。
明瑜懒得去想太后与叶怀宁又如何了,在黑暗中她唯一想明白的一件事是——她并不用为了扳倒太后而去做什么。
她只需要完成自己应该做的,才是。
有的人会自我消亡,因她知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而太后与之相悖。
世间万物对立的两面不会都那么刚巧同时存在,就是在医术上,生死只能择一。
何况她笃定太后所做是徒劳,故而她反倒要感谢虞植和邢舟把她关起来了。
恰时,几伙浩荡越过巷口的官兵引来她的注意,亦引来城中百姓的注意。随意拦下一人才知——有个神秘男子在霖州寻人,疯魔附体般,像要把霖州翻一边一样,官员都赶不上他的动作。比起那年神出鬼没的祁神偷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瑜愣了神,百姓四散开来。
下一瞬,明瑜身后陡然出现一个大汗淋漓喘息不停的身影。不等明瑜转身,他心慌地抱住她,死死地抱着她,她甚至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眼底闪烁,现出一抹诧色。
祁神偷,亦是他本人。
“小鱼儿,你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