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觐(2 / 2)
除却皇帝一夜白头,看上去憔悴不堪之外,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宫内的消息严加死守,没有一星半点传出,宫外的人们猜了又猜,却也猜不出分毫。
有人说,临使未待觐礼,八成是有军国要事相谈,许是有了长公主的消息,又许是北疆那块儿又出了问题。
北疆燕云之地近日来了不少北蛮,虽以往也有,但向来都是.打./砸抢烧一番满载了便归。这阵子的北蛮却直接在城门口扎了帐篷,从幽州、蓟州、直至武州、顺州,压根儿就是一副扎了营不走的架势。
燕云之地乃中原要害之地,以天然防线抵北蛮进犯,易守难攻。就算是那防线上只有寥寥几人,也能够安稳对三千大军。
反之,假若燕云之地被北蛮侵占,那整个大豫恐怕……
恐怕将土崩瓦解。
而今天境的高度相较以往切切实实是降低了不少,节约使用能源便只可能致使动力不足,此乃必然的结果。但临使来天境具体是为了什么,仍未有人知道。
传言穿得久了还未得结果,最终往往是扫兴了之。人们将其归结为“一年一度友好交流”,便也没兴趣再聊。
和光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徐公公退回身侧,无须再搀着。
他不顾徐公公的阻拦,上前了几步,到了顾杪近前,低着头看着她,许久许久,忽而叹了口气。
他似乎颇为无奈,低声笑了几许,然道:“你祖父是太上皇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爹又是朕自小的玩伴,按理来说,你当算朕的贤侄。朕叫你一声小字也不为过。”
和光皇帝眉眼带笑,看着和蔼极了。
“若你爹当初没有执意离去,而是安心留于天境,留在汴京,你......”他的目光落在顾杪空荡荡的袖子管那儿,看似懊悔地摇了摇头,“你便是不会遭遇这般惨苦,便是会像大豫的公主一般安然成长。”
若非是顾杪身上还带着镣铐、不远暗处掩藏着千机阁,单看着他那副深挚模样,也许她当真会觉得这是自家语重心长的长者。
和光皇帝又轻叹了声:“你也知道,朕的膝下仅有三名皇子,太子性子闷,常年闭门不出;老三愚钝,年近而立却仍旧无法言语;老六年纪尚小,却也顽劣,不听管教。朕一直想要个女娃,疼她,爱她,将她宠为大豫最幸福的公主......风禾,你若想,便回到朕的身边,留下,做朕的干女儿可好?”
顾杪沉默未语。
冷硬的枷锁紧贴着皮肤,无法动弹的手时刻警醒着她此下的迫境。
将军堂内一如以往,即便外面是十二月寒冬,内里依旧热气逼人,经久不散。
烛光摇曳,影影绰绰,在白茫茫的雾气映衬下,仿佛当真是什么人间仙境。却又是白雾间依稀映出一排排高矮相间的碑位,乌木金字,平添了几分沉寂。
顾杪俯下首,没有擡头,只是平静道:“不敢当。”
千机阁一路将她押至汴京,而后却是未上天境,反之,他们直接将她带来了将军堂。此举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将军堂祭祀的皆是忠烈之骨,是震麟军开国功臣,亦是她顾家的祖上、还有祖上手下成千上万的碧血义士。有些人的名字刻在碑上,有些人的名字刻在树根,一笔一划,书着忠诚不渝。
顾杪明了,和光皇帝只是想以此打张亲情牌,让她心中动容,主动吐露四野八荒的下落。
仁帝仁帝,即使在这里,即使咬定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和光皇帝还在继续维持着他在百姓心中仁帝的形象。
“......你顾家人总是如此。”和光皇帝道。
他便好像是家里寻常的长辈,轻叹一口气来责怪小辈的疏离无礼。像是有些微怒,却又没有当真发火。
但这一切,都只是皇帝演示出来的假面罢了。
这般话语,和光帝曾与她说过多次。有时是在殿内,有时是在千机阁,但大多时候都是在将军堂。
若非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妄图查出她顾家的秘密,否则顾杪也许当真会顺着他装出来的和蔼形象,将之当做一个真正的“皇亲国戚”。
只是现实并非如此,顾杪也不想与他兜什么圈子。
从前不想,现在依旧如此。
“皇上若是想询四野八荒,述臣下无能,未能得知真卷所在。”她直言道。
她这辈子都不曾感受到过什么亲情,未曾见过生母,自小就被亲爹当做可以利用的器具。顾杪并非是对感情迟滞,只是她觉得那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便也对其没有任何渴望——更何况那从一国之主的口中说出的言辞,又怎么可能有人当真。
若和光皇帝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可算是他的“贤侄”,便不会让千机阁侯在暗处。
盗取四野八荒叛离北豫之计,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他二人知晓。若是真想要再度密谋,大可秉退左右,独二人交谈计策。
但和光帝显然并不相信此刻的顾杪。
不相信她没有谋反之意,不相信她手中没有四野八荒,更不相信她所说的、
“武林盟主为人所杀,留于其身边的是白卷没错,但真卷实际未曾出现过,从始至终都只是各大门派自乱了阵脚。”
赵弋又怎会不知这是他们最初所谈的计谋之一。
居高位者处心积虑乃是常事,为人皇者又要维系自己明君形象,自然喜顾左右而言他——除非万不得已。
“可朕却听闻,顾卿与天禄院的佥事私下密谋瓜分四野八荒真卷,此言......可属实?”
洛阳城内的祸端是因高吏而起,但将那浪涛掀得更高的是顾杪所为。
她算准了高吏会让全城戒严,便早在他们一抵来烟寺时,便让医童纪明出发前往洛阳。
磐甲兵的速度比寻常车马要快,因而当顾杪被关入大牢之后,纪明才紧赶慢赶到了目的地。而他在人群中的所说所为,也是一一按照岑今的交代而行。
巨大的浪涛涌入人群,谣言升起,水花四溅,若是有那么几滴飞得快又远了些,溅到汴京、飞上天空城、落在了和光皇帝的耳边,倒也寻常。
可顾杪不能与和光皇帝说,那只是当初她与他提及的计划中的一环。
说高吏实则与武林盟主有所交集,狡辩他是想要得到真的四野八荒才会贸然劫囚,又或是将江湖上的风波一五一十地还原出来,但顾杪并不打算开口。
并非是因在场还有外人、仅他二人的计划不便说出口,单纯只是因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再说什么都只是徒劳。
而得到皇帝的信任,也并不在顾杪的计划之中。
和光皇帝没得到答案,便是退后半阖了眼。高公公见状,赶忙上前再次搀住了他。
毕竟常年伴君左右,千机阁人亦是无令自然行。
黑鸦走出暗影,皇帝退身阶后。应钟目无波澜地看着顾杪,直勾勾地,看不出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或许是对顾杪叛离北豫的谴责,或许是对她现下情境的叹恨,也或许是对她马上要接受的刑伐的喟叹......但许是碍于皇帝还在身边,徐公公正紧张盯着,他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又或是压根没打算讲话。
顾杪不知道,也猜不透。
她向来搞不懂应钟这个人。
隔了几刻,他才道:“阁主,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