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2 / 2)
但前阁主可否当真知道四野八荒卷内写了什么也未可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可不一定有能力打得开那机关重重的旋龟匣。
既然不能确认,那么高吏如此一个视身名如命之人,又怎可能贸然行动,当街劫持?
陈不周怎样都理不通,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了些新的线索:
除非......
除非高吏是被天禄院背后的朝臣们推出了势局,让他成为那出头之鸟,代他们取得四野八荒。
三省六部兴许......想要独吞四野八荒。
可四野八荒这东西真的存在吗?
四野八荒此卷,从始至终都只是个传说。这神卷里面到底有什么,找到神卷之后能得到什么,没有任何一个确凿的答案。
人们唯独知道的,就只有得之可得天下。
也正是因此,才得来了“那神卷绘制了所有地下暗河的脉络”一说。
毕竟这赤沂水与丑玉乃当今最为可贵之物,行船,走车,木仓械,火炮,一切都需以这二物为引。
若是有了地下暗河的脉络、得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燃引,卖了换钱也好、用之造物也罢,不论怎样,都可保人一世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世世代代。有钱有权,天下自当是触手可及。
然这一切,并未曾有过半点实证。
甚至北豫的国库中原本可否真的有过四野八荒,都不得而知。
众所周知,天境之所以能够飞上几千里的高空,是因燃料充足,亦是因械构复杂且完善。但,天境并非北豫的作品。
这是前江皇室打造的神物,而那供给给天境升天的燃引,也是前江遗留下来的财富。
当初有成山的丑玉被存在现今将军堂所在的位置,密密麻麻,人几乎站不进去。太上皇从民间召了八千勇夫,将其一点点搬上了天境之上的宝库。
而今那些个丑玉还剩多少,恐怕除了那些呆在天境最下层的机甲房中不曾现出的机甲师外,再无人知晓。
话又说回头,既然无人能够笃定四野八荒可否真的存在,那“前阁主盗出了国库中的四野八荒”一言又是从何而来?武林宋氏又为何愿以自己踏金会的名声为由,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这神卷摆于明面之上?
难道......
难道前阁主盗取四野八荒一事,实则是个诈幌?目的又是什么?既然是劄幌,为何圣上不愿与大臣们商议,还派了千军万马去捉拿前阁主?
宋氏如此笃定真卷在自己手中,可否是谁告知了他这事?可否......是与朝堂有什么私联?
朝野向来互不相扰,江湖与朝堂是处在两个巨大的对立面。假若当真互有联系,那这一汪深潭,有些过于泥泞了。
武林宋氏,天禄院的佥事,千机阁的前阁主......又或许还要加上当今的圣上,陈不周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圈套,所有人都按着设计者定好的路线一步步走入其中,被丝缠绕成茧,困于网中,无法脱身。
谁是设下圈套的人、谁又是当中的棋子,没人知道,也没人意识得到。这圈套没有什么无形的手推动,更没有什么刻意为之的导火索,而更像是顺其自然地、顺理成章地自如进行了下去。
唯独不寻常的,就只是那刮起的风猛烈了些,海中的船颠簸了些,船板破碎的势头更劲了些罢了。
过多的问题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理不清也理不明白,陈不周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前因后果,却是有股莫名的无力感不知何时席卷了整个心头。
她倏然觉得,自己也许没法阻止这一切。
所有人都好像挤在那一方不大的扁舟之中,于惊天骇浪之中沉沉浮浮。她不过就是其中的一员,挤着嘈杂且惊惶的人群,拼了命地拉扯着船锚,却也无法将船驶出水下的漩涡。
她去找了她的养父韩信。
曾经从边城废墟之中救下她并收养了她的养父坐在薄薄的山水屏障之后,檀香的烟弯弯绕绕地涌上梁顶,微妙的香味终是宁下了她的心神。
韩信道:“莫要在心中留有遗憾。”
“可......”陈不周顿了顿,又有些踌躇,“可我怕先生......”
“怕什么。”韩信笑了笑,放下了书卷,“怕我会被牵连其中?”
陈不周点了点头。
“就算稽查务不能与其他势力抗衡,你还担心内阁不行吗?”
陈不周顿时明悟。
内阁皆由宦臣所组,本是只管宫内杂事,却是在兵部领了震麟旧部并更名为卫国军而后,叫和光皇帝派去了几人做了斜插官,同时任命了监军以及副将。
宦臣不能有后,豫的宦臣不得收养子女,而大豫的律法则不允非本姓之人继承家业,便也无需担心其功劳过大而至的家室盛广。
帝王最忌的便是功高震主,而这,则能恰好地免除这一忧虑。
宦官即使入了卫国军也依旧属于内阁。年初与辛一站,不管战后可否大伤元气,但那毕竟仍是胜仗,一战打得内阁名声响亮,无人敢再对其指手画脚轻举妄动。
“你想做什么,便就去做。”韩信这样说道。
这颗定心丸来得恰是时候。
陈不周有太多问题需要问那千机阁的前阁主,即便那问题得来的答案可能并非是自己想要听到的,但心中之惑一日无解,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她必须查清这件事情,给自己、亦是给大豫百姓一个交代。
千机阁审讯,向来不顾犯人死活。前阁主已然身于千机阁大牢,不可能再有活着出来的可能。若要当面与她质问,便需即刻动身。
好在赶了巧,先前洛阳街头出事之时,她因被与其他朝臣一同为圣上召见而耽搁了回稽查务查办事项的脚步,便于汴京多逗留了几日。
现今她赶往天境只需半柱香的功夫,算上乘坐天梯与进宫的时间......还来得及。
即便朝堂大殿之上尚有百官俯首,唯恐圣上因燕云之事发怒,牵扯自身安危。整个殿堂噤若寒蝉,陈不周却也没有一丝惶恐。
她想知道的答案,也许自己并不想听到,但她必须找前阁主问个明白。
而那问题涉及朝堂、涉及北豫,也涉及到和光皇帝,便也绝无可能在千机阁的大牢中完成一切。
陈不周是不想死,是恨透了背叛家国背叛大豫的贼,但她更不想在心中留有遗憾。
她再又上前了一步,不再唯诺俯首,而是挺直了腰背,直直望向黄金座椅之上的那位至高君主,昂声进言道——
“提刑转狱一事,望皇上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