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秤（2 / 2）

瓦灯闪烁了第一万两千零二百四十次，水滴滴下了第四千零八十滴，牢门忽而被从外侧打了开，隔着冷硬的铁栏杆，外面的女人举着御赐金令高声道：“皇上御令，特允稽查务提审，即刻转狱，启程神都。”

——陈不周果然来了。

顾杪知道稽查务的内卫长陈不周一定会来，而陈不周......

陈不周是她计划的最后一环，同样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陈不周为人严气正性，做事守正不挠，若是她发现了任何一点端绪，都会毫不犹疑地追查下去。

查惩流通市场的违.禁.物如此，查核稽审不善的已结之案如此，查探威胁到大豫百姓安危的疑团依旧会这般如此。

千机阁的前阁主在原本未曾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前提下忽而暴露行踪，天禄院在为剑仙啸风受到重创的情况之下轻易将其逮捕，千机阁提审的路途中有人劫狱，且那劫狱之人为当今天禄院佥事高吏......

种种件件，于一个局外者而言，无一不充满了谜团。加之洛阳街头有纪明有意煽风点火，很容易便会引陈不周联想到，问题可能是来自朝廷内部。

只是高吏七窍流血而亡——他必然会死，即便非自身音心气强盛容不得自己如此结局而气绝身亡，也会被千机阁杀死、亦或是在刑讯室中暴毙。

总而言之，高吏身死，陈不周查问无门，以她向来嫉恶如仇会将事情真相查得水落石出的性格，必当会心中结郁。

而当下能够问得出什么的，就只有被关在大牢中的千机阁前阁主了。

然千机阁直属和光帝，纵是稽查务的内卫长，若她想要当面质问皇帝手底下的人，也是需考虑内阁的意见。

陈不周的养父韩信是她的救命之人，她是守正不阿，但同样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因而提审问讯一事，陈不周必会去请示韩信。

而韩信断不会拒绝，反之，他还会予以陈不周最坚的后盾。

韩信是信佛心善，至忠至信，会收无家可归之子，会助流离失所之童，领养失去父母的陈不周后好生好养，一路将其扶去了内卫长之职位。但其身居皇城之内，即使暂无官职也依旧于内阁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岂是如此单纯清白之人。

内阁本就对四野八荒饶有兴趣，至今不曾出手是因还未到时机。而如今这天大的线索明晃晃地摆在他们面前，再不给捡起来，那就不是傻子，而是圣僧了。

陈不周对先前诸事种种起疑，并提议要查清千机阁前阁主所为何事所瞒何由，这事是她自己提起的，那便只需由她自己去做。假若问出了结果，皆大欢喜；若是途中出了岔子，便只需将这颗棋子甩出棋盘，内阁便能够继续于幕后隐身而居，何尝不妥。

陈不周提审一计，必然会发生；而皇帝碍于内阁之权威，定需会答应。

但，和光帝赵弋，并非如其表面上看着的那般深明大义。

和光皇帝完完全全继承了太上皇的所有特性，猜忌多疑且眼空四海，其权威不容被质疑，其命令不许有违背。顾家人离开皇城，他便派了皇探日夜监窥；卧雪庄名震八方，他便瞅准了机会“请”人入京；三省六部通同一气，他便兴了千机阁以示威胁；而后，再若有任何佞言入耳，千机阁便是他代行的刀，所过之处，无人生还。

故，陈不周这提审的路，定不会走得安顺。

只是稽查务之卫.兵，皆为武练场中统一训练出来的侍将，刀法拳脚虽不弱，却与那训练有素的暗卫有着天壤之别。

陈不周此行是每年例行入京述职，身边不会带太多人手。而先前其在出发前夕于洛阳餐馆处理闹事辛人之时，她身边跟着的将士约十名上下，这便更加让顾杪肯定了自己的推论。

内阁虽于暗中支持，但以其向来谨小慎微之势，他们绝不会明面上为稽查务加派人手。因而这提刑转狱一路，原本陈不周带了多少人手，便就是多少人手，不多不少，就那么些。

而这些人手，是万万不可能在千机阁手下活着出去的。

陈不周若是死了，计划便断了——她不能死。

必须有一个人，武功足够高强，能够保她，让她从千机阁手中逃脱出去。

陈不周若是能活着回到洛阳、回到内阁的视线范围之内，千机阁便不会再与她动手。

现今正值国情紧要关头，燕云十六州受到威胁，卫国军虽尚未恢复元气，但也乃至关重要的存在。千机阁尚不知掂量，但和光帝不可能不知。

因他过于信任无根之宦，意外让那内阁之人控领了卫国军。当下千机阁若是动了内阁的人，最可怕的结果便是卫国军便不再会听其使唤。

和光皇帝毫不怀疑，届时只会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内阁逼宫易主；要么他们与临联手，换取个新王朝的一官半职。

而这两种可能性都只会有一个结局——

帝位不保。

但，千机阁追不追是一回事，内阁心中有没有戒痕又是另一回事。

提审转狱乃正常程序，此行既未坏大豫律法，亦未走官场捷径；虽皇帝同应乃被逼无奈之措，但陈不周自堂上觐见至求医随行都行得堂堂正正。如此，却反遭千机阁追杀，她心中那杆衡量大豫的秤，顷之歪斜。

朝堂之中暗流汹涌，陈不周身为朝堂命官，不可能看不见其中的一点波澜。自她就任以来，查货违禁物数百，查惩贪官污吏数十，而这过程当中，大豫的那一滩污泞，她绝不会一点都看不见。

千机阁的追杀是结果，亦可是另一桩导火索。那导火索将天上牵着的线烧了断，沉重的巨石砸下，稳稳落在了秤砣的另一端，牢牢实实地倾向了顾杪设定好的方向。

而就算陈不周又将心中的那杆秤给举了起来，内阁那边却已然有了警戒：

当今的和光皇帝，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裂痕已出，不管原因如何，都只会是覆水难收，最终瓦解星散。顾杪的目的并非是让他们现在立刻就打个震天响，而是将那深水爆弹扔进去，在水底的漩涡中爆开，让那水流更猛，猛烈道将三座冰山一同搅入其中，分崩离析。

最终，便是她自己该如何抽身了。

陈不周的提刑转狱之路，纪明确实在顾杪的计划范围之内。一是他尚为孩童，极容易可让陈不周放下戒心；二是他随岑今习医，岑今虽嘴上从不积德，但其医术确乎高超，所教学童也较同龄人而言更擅针药。

但除却纪明，顾杪其实并不认得什么功法高深却又能让陈不周放心带上路的人。所以她......

所以她让岑今转达萧鹤别，指名道姓要那将离谷的四大恶人之首神女街蝉与纪明联手，随囚车而行。

岑今当下就想给顾杪一耳刮子。

随便算一下：审讯时间是34h，瓦灯10s闪一次，水滴30s滴一次（没考据，瞎算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