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2 / 2)
而后大雪随至,风驰云卷地吞没了一切。树木,草稞,白汽,内卫军,还有她自己。
铜盾组成的屏罩虽阻了些令人窒息的雪压,却很快便扛不住那参天的巨幕。内卫军七零八落,瞬间没了身影。
顾杪不知道自己被冲去了哪里。
雪崩停了。
她被埋在极厚极厚的积雪之中,只有半截脸露在外头。四下看不见人,也看不清物,唯有快要落山的夕阳余晖映得满山艳红。
体内的灼气开始流窜,心跳如擂鼓,而后寒毒肆虐,像是从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如跗骨之蛆爬满全身。顾杪能清楚地感受到经脉撑胀得难受,能觉到那股不受控制的灼气正四处奔走,却是一点痛也感觉不到。
看不清,听不清,感觉不到......或许如果没有萧鹤别,她早在三个月前从汴京逃出来那会儿起,就该是这幅模样了。
而如果她在那时就死去的话,又或是她没有咬死了牙关坚持要在皇城中活下来的话,或许萧鹤别......
或许萧鹤别压根不会想到要去修炼烈灼功。
最后的那丝求生的欲望几乎要被崩断,滔天的悔意近乎要将顾杪吞没。
潮湿,寒冷,漫天的雾气兜兜转转再次汇聚成型,一点点弥漫开来,与山间的云雾混在了一起,又被夕阳染了色,红得如血,迷蒙又带着奇妙的美。
那困住自己的雪倒是松软,稍一用力便能够推开可以爬出去,但顾杪并不想动......不行、不行。
她不能死。
她可以死在十年前的卧雪庄,可以死在那之后的千机阁,可以死在三个月前的汴京刑牢,也可以死在逃出刑牢之后的鬼街,但在那之后......她绝不能死。
萧鹤别用了自己的气命使了烈灼功去保她去帮她压制寒毒,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天境与和光帝对峙,又走了这万千险路拉扯着她来到此地。
沂水之心就在眼前。
即便顾杪开始犹豫,犹豫那沂水之心可否真的能解身中寒毒救自己性命,但他们走的这一路,萧鹤别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找到沂水之心。
费劲苦心要找的东西马上就要摸到了,又怎能放弃。况且......
萧鹤别绝不会加害自己。
只有这点,顾杪是毫无怀疑地肯定着的。
她只是担忧。
并非是担忧沂水之心对自己会怎样,她只是害怕......岑今的信中所写的方子,那用沂水之心解毒的方子,是不是还有什么条件。
萧鹤别对之闭口不谈,宁愿不挑明她眼睛看不见也要将之瞒了透底。她害怕那条件会像他背着自己修炼烈灼功一般,会给他带来无尽地损害。
顾杪从没怕过自己的结局。
她只害怕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萧鹤别死去。
她不能死。
她不可以现在死。
不可以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能让之功亏一篑。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出去,要将真相从萧鹤别口中问出来,要在还来得及之时,阻止他。
寒毒的作用终究还是比预想的更严重些,顾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与身体。炎阳掌而后是经脉断裂,顾杪感觉不到疼痛,却能觉到内息中的气像泄洪似的涓涓外流。
手脚一刻不停地颤抖着,牙齿碰撞的寒颤几乎能从耳朵里听得见声音。每走一步,都好像会耗尽全部的力气。
顾杪听不清楚,也看不明晰。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好几层海绵,钝钝而来;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罩了层织得很密的纱,朦朦胧胧。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半山腰又或是山脚,她只知道她得往上爬,得拼了命地往上走,走到坍塌的雪路最前端,才能够找得到萧鹤别。
站不稳就抓着抻出雪堆的,路陡峭就手脚并用往上爬,就算是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也决不能在此停歇。
喉咙间耐不住了咳嗽,顾杪忍不住,一张开嘴,一滩污血喷了出。
而就在这时,一股杀意好不加掩饰地弥漫而至。
不知何时爬出了雪堆跟在后面的内卫兵丢弃了用作屏罩的铜盾,一个个皆掏出了身上的兵器:刀,剑,还有那造成了这场好不容易才停下的雪崩的火铳。
顾杪看不清他们的样貌、辨不出他们的距离,只能敲得见那一个个人形的模糊黑影,踩在被快要沉落的夕阳染了鲜红的雪上,一点点逼近。
身后好像没有路了。
左右皆是持着武器的内卫兵,再朝身后走几步,便似乎除了远处的山头,就没有路了。
往下看是一片迷蒙的云霭,是当有石坷落入下方悬崖,又应有山风从下而上猎猎地吹,但顾杪感觉不到。
眼前是追兵千百,身后是万丈雪崖,顾杪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被抓回昔日的牢笼,要么坠入崖下,粉身碎骨。
可她哪条都不想选。
她......
她想活着。
想在自由的天地间活着。
去哪都好,在哪都行,哪怕只是一天、一刻、一毫,她只想......
只想感受一下那从未拥有过的无拘无束。
忽而一声惊喝,又是落鸟飞起。有两三翅羽从空中飘落,与天边的细雪混杂在一起,慢慢坠向地面。
眼前的卫国军不知何故连连后退,有一人点着那些人的肩头飞跃而至。
衣炔蹁跹,与夕阳汇杂,如黑红焰火,燃至近前。
那是一股格外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踏着雪,铸了万里高墙,将一切危机全然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即便耳力不济,顾杪却似乎能听得见那阴沉却有力的四个字——
“谁敢动她。”
今日更新(2/2)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