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山海亦可平(1 / 2)
第84章 山海亦可平
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神经紧绷,让陆文州在回到瑞士后生了场大病。
照料许念的责任就落到了雷蕾和文慧肩上,两人每天都来探望,文慧负责逗许念开心,雷蕾向大家分享她那些有趣又匪夷所思的经历。
许念偶尔也会被两人的情绪带动,该笑的时候笑,该惊讶的时候表现得很惊讶,总之就是十分捧场。
他对她们的重逢很感兴趣,文慧像个藏不住秘密的小女孩,手舞足蹈的讲述自己是如何在疯狂又混乱的节日上认出彼此的。
“你知道威克斯特节吗?”
她问许念,然后不等人回答,兴奋解释:“就是在撒哈拉沙漠每三年举办的一场盛大艺术展,无国界无你我,谁都可以去参加,在那里人们会狂欢一整周,交流对于世界的看法。”
说着,她的眼睛里冒出激动的火花,“四哥,你一定要去看看,它会让你明白地球村的真正含义!”
许念有些担忧,“会不会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
“她不是小姑娘,”雷蕾向他纠正,“在性别之前,文慧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我遇到她时,她正在与一名超现代艺术家交流,她的好奇以及专注任谁见了都会心动。”
许念完全想象不出,印象里文慧一直都是家里乖巧可爱的老幺,偶尔会有小脾气,但绝不做半点出格的事。
“许先生,这也是我的提议,”雷蕾看向许念,目光带着善意和诚恳:“我认为治疗精神类疾病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能够与它共生的方式。”
许念被雷蕾的话引发思考,沉默着听她继续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将感情寄托在其他什么人或者事物身上,你也不必为了谁去活下来,你的爱人很爱你,可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一厢情愿,你大可不必接受,你的孩子需要你,可你离开后她也不会消失,她会顺利长大成人,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文慧越听越心惊,悄悄拽雷蕾的衣角示意可以了。
雷蕾却将她的手握住,坚定得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许先生,你不必有那么多负担,你的生死,都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那太自私了。”
许念摇头,“你们还年轻,无法理解责任的重要性”。
“这不是自私,这是一个生命的基本权力。”
雷蕾回答。
如同一场洗礼,即便有着巨大的思想鸿沟,许念还是不得不承认,雷蕾的确给他提供了看待问题的另一个角度。
向死而生。
看似是在将人推入悬崖,实则是在绝境中给予新的希望。
许念苦笑,如果放下真的这么容易,他又怎么会钻牛角尖?
入睡前,他仍在反复思考雷蕾的话,直到被一通电话吵醒。
文森特是他的在治疗中心结识的朋友,他告诉许念,就在刚刚,他们共同的好友苏珊,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去世了。
死因是抑郁症带来的严重躯体疾病。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像是柄柔软细密的毛刷,扫过许念的心头,将那些本该有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会来参加葬礼的,对么?”
文森特问。
许念花了好久才将语言重新组织,“会的。”
三月初,距离与女儿见面的日子还有半月,许念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约。
葬礼当天,他为苏珊带来了束紫色的矢车菊。
那是一个共情能力超乎常人的姑娘,阳光活泼,笑起来的样子很能抚慰人心。
其实在治疗中心的每个人都很好,友善热情,他们比正常人更加容易相处。
葬礼中途下起暴雨,文森特把自己的风衣分享出来,将两人罩在一起。
许念听他问自己,“许,你想过死吗?”
“没有,人还是要活着才有意义。”
许念道。
“你撒谎。”
文森特笑得很难看。
许念没有回答,他盯着拿口漆黑的棺材,看它被雨水打湿,然后一点点被黄土埋没,牧师祷告,亲人悲哭,压抑的气氛令他有些窒息。
直至他看到了女孩的墓志铭。
“请不要放弃,哪怕千次万次,也要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那不是苏珊写给自己的话,她是在为所有留下来的人创造奇迹。
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哪怕是死,也想要拯救自己的朋友们。
文森特伏在许念的肩头默默流泪,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许念却没有哭,他擡起头,在斜风细雨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撑着伞,站在一棵翠绿挺拔的松柏下,与他隔着雨幕对望。
明明自己的病还没好,我有这么让你担心吗?
许念看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天地间,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相伴二十余载,彼此恨过、伤过、痛过,也爱过。
如今他像一名疲惫不堪的战士,拖着残躯,依旧不忘守护自己的爱人。
许念向文森特告别,头也不回的迈入雨中。
有人见状,以同样的步伐奔跑而来,穿过微风,踏过细雨,许念张开双臂,迎接那个会将两人都撞碎的拥抱。
皓月不老,万古如斯。
他们共同分担过寒潮、风雷、霹雳。
也曾同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开,又终身相依。*
他将脸埋在男人炽热的胸口,深深嗅着,发出长长的叹息,“你后悔过吗?”
陆文州用力抱着许念,心碎得险些要落泪,“我很后悔。”
后悔那些犹豫、迟钝、傲慢,以及自以为是,后悔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如何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三十年来许念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放松,像是被囚禁的鸟儿终于回归到了天空,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
三月底,许念如约回国探望女儿,顺便在律师那里留了份遗嘱。
里面明确了许芸对万兴的继承权,以及多年前就已经为她成立的信托基金。
这期间陆文州也将户籍问题解决,他始终没讲自己的事,却在临行前的一周固执的将名字加在了许念的户口上。
理由是,“你不收留,我就无家可去。”
许念拗不过,只得同意。
走出行政大厅,陆文州甚至等不及上车,站在火红的余晖中来来回回翻看只有三页的户口本,直到察觉路人怪异的目光,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哭什么?以后就不是陆总,是老陆了。”
许念逗他。
陆文州笑着摇头,牵起爱人的手,一同迈入夕阳。
之后的两年,许念成立了一家专门救助精神类疾病的公益组织,加入救助会的人们可以获得免费的医疗,以及定期的旅行和陪护。
他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的钱财全部用在了慈善上,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
对此他的爱人表示出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那些关于生生死死的问题,在苏珊的葬礼结束后,许念再没有提起过。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不想去思考最终会以何种方式离开。
他把所有问题都交给了未来的自己,只活在当下,成为了他往后的人生信条。
九月初,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请帖,与曾经的族人们共同参加一场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婚礼。
令陆文州头疼的是,文斌也在邀请行列。
他征求许念的意见,如果对方拒绝,那他就只能通过电话的方式送去祝福。
“不是坐牢了?”许念问。
一年零三个月,对于故意伤人来说根本算不得惩罚。
陆文州觉得亏欠,他的爱人却表现得极为大度,拍拍他的手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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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非常热闹,家人朋友齐聚一堂,许念是第一次见到文慧的母亲,很快便被对方的优雅随和,以及幽默风趣所折服。
她和陆文州很像,都是天生的领导者,在这种魅力面前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对方的性别。
许念第一次体会到蕾蕾所说的,“男女并不重要。”
“很早之前我就想见见你。”
夜幕下,他与文慧的母亲站在露台上吹风。
“可惜后来你病了,文慧不让我去,不然我们应该可以更早成为朋友。”
许念简直受宠若惊,思索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向您问一个问题吗?”
文慧的母亲微笑点头,示意他随意。
“我没有父母,所以不太能理解文州对家族的感情,但我很清楚,想要同他走下去的话,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您能告诉我,族人于他,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血肉,”文慧的母亲道:“他生于斯长于斯,家里人再不好,也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受伤了要包扎伤口一样,他救他们,实际上也是在救自己。”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许念深深吸气。
文慧的母亲看出他的沮丧,安慰道:“你没有必要去纠结这个问题,毕竟他已经从族里独立出来了,不是么?”
“这不是我想要的,”许念坦言,“我的确不喜欢他的家人,但无意让他和他们对立。”
文慧的母亲笑起来,“不必自责,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人没有血肉依然可以活下去,但丢掉心,是会死的。”
“我不值得他这么做。”许念摇头。
“那就爱他吧,”文慧的母亲理了理披肩,准备回去了,路过许念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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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州找到露台时,周围已经只剩下许念一人。
他为他披上外套,肩膀挨着肩膀彼此靠在一起。
“你觉得雷蕾会忠诚吗?”许念问。
“不知道。”陆文州实话实说。
许念笑了笑,眼睛盯着楼下的草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文慧正和她同样装扮的爱人跳舞。
年少的爱情,总能给予人希望。
“你觉得文慧以后会后悔吗?”
良久,陆文州才听到许念再次开口。
他注视着幺妹肆意的笑容,摇头,“我觉得不会。”
“我也不会。”
许念看向男人,目光温柔如水,“文州,我从未后悔爱上你,过去是,未来也是,这辈子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
陆文州的神情在这短短的几秒间可谓精彩至极,先是错愕,而后是惊讶,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花园里传来欢呼,是两位新娘彼此拥吻。
满天星斗下,站在露台上的男人同样颤抖着将爱人拥入怀,“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阿念,你怎么才说,你怎么才告诉我啊······”
许念吻着他脸上的泪,笑容苦涩,“可是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我会陪你。”
“甘心这辈子就栽在我手里了?”
“早就是你的了。”
许念注视着男人的眉眼,爱意藏在眼底,水波一样荡着,“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你老婆离婚?”
-完-
注释:*分别来源于罗翔和《致橡树》
【七夕番外】美好的一天
“离开江城后你最想做什么?”
“爬珠峰呀!你在山顶向我求婚,想想都觉得浪漫。”
圣诞节,熙熙攘攘的街道。
四处都是那首“jgle bells”,男人牵着他的小狗,脚踩欢快的铃铛声,共同走进落雪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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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鹤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会是许念。
冬至这天江城下了场小雪,走出狱门,他老远就见到了那辆停靠在雪中的白色轿车,以及车前站着的人。
六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冷漠、不近人情,是彦鹤在二人阔别许久后,对许念的第一印象。
曾经温润儒雅的老好人仿佛仅仅活在记忆里。
“上车吧,挺冷的。”
许念拉开车门,随手将烟丢进垃圾桶。
行驶过程中,彦鹤听他打了两通电话,一个是陆文州,随意编了个借口,告知对方自己晚宴会迟,另一个听语气应该是司机,询问有没有接到孩子。
彦鹤不知他们要去哪里,许念没说他也不敢问,就这么枯坐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车子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
彦鹤认出,这是自己曾经的家。
“你爸妈前天到的,我没说你犯了什么事。”
打火机“咔嚓”一声,许念又开始点烟,这些年他似乎养成了很严重的烟瘾。
老两口不容易,初到江城人生地不熟,好在还记得儿子曾经工作过的公司。
在万兴楼下等了许念一天,还是卢秀秀把人给带上去的。
“给你添麻烦了。”
彦鹤低声道歉。
许念长长的吁出口气,双臂搭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坐在后排的彦鹤,“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总算来了。
彦鹤将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拳,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他在法庭接受审判的那天。
“曝光我有孩子的人,是你吧?”
“是。”
彦鹤脱口而出。
为了回答这个字,他已经等了六年。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真相来临的那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平静得像潭死水。
许念沉默抽烟,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挥挥手,催促对方下车,“走吧,别让老人等太久。”
彦鹤眼圈通红,他知道自己还欠对方一句“对不起”,可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实际上,这声道歉,对当事人来说,也已经不那么重要。
六年。
2190天。
过去太久,久到连当初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也被磨平。
许念不再执着于彦鹤做出这种事的理由,就连询问,也仅仅是想给自己这六年间所遭受的苦难一个交代。
别回头,向前看。
这是他曾经告诉闻舒的话,也是如今,他正在做的事。
幸运的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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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早已易主,新任老板是个不怎么管事的富二代,当初接手也只是遵照父辈要求,对于一些“旧主顾”也就没那么上心。
几年前,陆文州刚回国那阵还来找过几次念想,不知是心态变了还是厨子的手艺的确不复当初,他居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俗气,不值得回味。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在江城,曾经风光无比的陆氏早已落寞,成为了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在沙滩上的芸芸众生之一。
下午六点,司机将许芸是和闻钰一起接来鸿门。
两人在同一学校的小学部和中学部。
许念有意让两个孩子走近,偶尔自己和陆文州都忙时,女儿可以交由闻钰照顾。
十三岁的闻钰,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成熟,比他那个成天不着调的小叔叔靠谱上不知多少倍。
这让许念觉得放心。
两天前闻涛在自家医院做了次全身体检,关于检查结果,他没让医院通知家属,而是亲自驱车去拿。
回家时闻舒还在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游戏,带着耳机十分投入,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
闻涛就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微笑着注视自己这个年近四十岁依旧玩心不减的弟弟。
何其有幸,有这样的一个人愿意陪伴他走过半生。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对未来已别无所求,只期望老天垂帘,能多给二人些时间,最好走在后面的那个是自己,不必让他那脆弱的爱人再次承受锥心刺骨的离别之痛。
一局终了,闻舒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向后靠去,头枕着闻涛小腹,打着呵欠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涛弯腰吻了吻他的发顶,动作温柔而虔诚信,眼底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刚刚。”
“检查结果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事。”
“哦。”
闻舒用手揉酸胀的眼睑,看模样有些累了。
当哥的心疼,便问,“我跟老陆说一声,晚上咱们不去了?”
“去,闻钰还在。”闻舒转了个身,与人面对面。
闻涛为他按摩太阳xue,语气柔得几乎要滴水,“他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回来。”
“是不是你小孩啊?”闻舒仰着头替侄子打抱不平,下巴被人捏起,他顺从的将双臂搭上对方肩膀,很快,便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男人的吻向来极尽温柔,即便在那些短暂的不和谐的日子里,他也从未对自己的爱人动粗。
就是这份毫无底线的纵容,才让闻舒有底气说出那句,“不是我需要你,是你离开我会死。”
有时候闻涛会自私的期望,最好谁都受不了闻舒的脾气,离得远远的,让他只能依靠自己才好。
外人看来,这份堪称束缚的爱几乎要将两人都困死。
唯有当事人清楚,为此他们曾付出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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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的功夫,闻钰教许芸做作业,小丫头看着聪明伶俐,成绩却差得出奇。
许念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家长,对于许芸的学习有个差不离就行了。
直到老师将一张涂成大花脸的试卷交给他,许念才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根本不是学不学得会的问题,首先态度就不端正!
于是那天,许家上演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亲子大战。
小姑娘站在大门前扯着嗓子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什么吃饭不能看电视、考试不达标不准买新衣服……说这些时目光不住自己“后爹”身上瞟。
平时父女俩有矛盾,全仰仗她这个后爹从中调和。
“差不多行了。”陆文州迫于无奈开口。
“你闭嘴!”许念将手里的晾衣架猛地朝他一指,“一会儿收拾你!”
他说的是陆文州瞒着自己给女儿试卷签名的事。
“爸爸不讲理!我最讨厌你了!”
许芸哇哇哭着跑出家门,溜得急,鞋都没穿。
陆文州比许念反应更快,“蹭”一下从沙发上跳起身,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等俩人追出别墅区,早就不见小丫头踪影。
夜里十点,闻钰辅导班下课,在自家门口捡到了失魂落魄的许芸。
顶着一双肿眼泡,小奶猫一样可怜巴巴的叫他,“小钰哥。”
闻钰多聪明,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了。
掏钥匙开门,让许芸先进去,他则站在楼梯间里给许念打电话报平安。
“芸芸没吃晚饭,”当爹的带着愧疚拜托:“你帮我问问她想吃什么,我让人送去。”
闻钰很懂事的拒绝,“不用了许叔,家里有速冻水饺,我给她下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孩子。
许念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闻钰又说:“明天我去送芸芸,您跟陆伯伯都不用来了,她们班的老师我都认识。”
一直到挂了电话很久,都躺上床了,许念才反应过来,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爱人推醒,疑惑道:“不对啊,小钰怎么会认识芸芸班的老师?”
可怜的老男人,罚跪了半个小时不够,还要在大半夜给人断案,搂着爱人的腰,亲吻对方后脖颈安抚:“他俩读的一个学校,说不准是咱闺女老师教过他呢。”
这么一想也有可能。
可很快,许念的神经又绷起来,“你说小钰一个人住,他万一对芸芸······”
“哪有那么多万一,”陆文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黑暗中,一双大手探入对方的睡衣开始四处点火,含着许念柔软的耳垂坏笑:“你先给我弄出个万一看看!”
能这么说,全是因为打最开始,陆文州就找闻钰谈过。
说来好笑,陆老板活了四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一双眼睛毒得很,却在见到闻钰后还是被惊了下。
面前的小孩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单论言谈举止,说是二三十岁都不为过。
这么一比自己家那个成天只知道玩洋娃娃的闺女,就跟个小傻子一样。
可真要让许芸也变成这样,陆文州肯定是舍不得。
没了天真的小孩那还叫小孩吗?
就连他小时候都会带着弟弟妹妹们作天作地的玩。
人生中能放肆大笑的光景才几年,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作支撑,往后是很容易走进死胡同的。
这一点,陆文州不信闻涛会不知道。
他就是知道,却还是抹杀了自己儿子的天性。
痴情成这样,跟残忍有什么区别。
“你是怎么看你爸和你叔的?”他问闻钰。
闻钰回答的很坦然,“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闻钰的老练让陆文州无法将对方当做正常小孩看待,脸色变得严肃,他以一副成年人的口吻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闻钰目光一沉,双手搭在桌上,像是在与对方谈判生意,“陆伯伯,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所以对每一个都格外珍惜。”
陆文州一怔,随即摇头笑起来,“闻涛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闻钰短暂的勾了勾嘴角,不茍言笑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做让他们失望的事,对吗?”陆文州注视着闻钰,那目光可不像是一个会关怀晚辈的长辈。
闻钰不明白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展现在脸上,只是平静的等待对方继续。
“你对许芸怎么看。”陆文州问。
闻钰答:“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妹妹。”
“没了?”陆文州不信。
闻钰想了想,很肯定的点头,“没了。”
“很好。”
陆文州起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座位上的闻钰,沉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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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作业都快写完了,自家大人却还没到。
许芸嚷嚷着饿了,闻钰就拉着她的手出门点菜,刚巧在走廊上遇到了陆文州和许念。
然后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剩下两个不靠谱的家长才姗姗来迟。
闻舒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倦意,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兄弟俩迟到的理由。
“可以啊闻总,”陆文州嘴里叼着烟,不怀好意地揶揄,“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
闻涛放下为闻舒擦过手的热毛巾,漫不经心的哼笑,“比不得陆总,这几年闲散在家骨头都养懒了吧?”
陆文州展开手臂,随意搭在爱人肩头,朝着对面一挑眉梢,“我乐意。”
闻涛却话锋一转,问向许念,“许总今天去朝阳路了?”
那是条断头路,唯一通往的是江城监狱。
许念的脸瞬间就白了,刚想解释什么,肩头被人捏了捏,听一旁的男人道:“过几天我给闻院长介绍几个项目做做,省得某些人一天到头净替别人操心。”
“什么项目?”闻舒迷迷蒙蒙擡起头,被他哥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汤怎么样?”
“不太好,有点咸。”闻舒撇撇嘴,将瓦罐推到闻涛面前。
“闻叔叔,你喝这个!”
许芸把闻钰给自己单点的栗子羹递过去。
闻舒哪好意思去抢小孩的东西吃,拿勺子分了半,跟许芸两人捧着碗喝得满脸幸福。
夜里七点半,两家人在停车场作别。
闻钰被司机送去上补习班,闻舒坐在副驾驶,埋怨哥哥没事找事。
闻涛吻了吻他的发,施展哄人大法,“下次再说错话,你就提醒我好不好?”
闻舒哼了声,嘟囔着“越老越没用”,头却枕在对方肩膀,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哥哥是在为过去自己所遭受的那些苦难鸣不平。
可他向来记性差。
只要闻涛能回来,曾经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另一边,许念将车停在路边,和坐在副驾驶上刨根问底的爱人争吵,冷不丁听后座的女儿喊了声,“爸爸!下雪了!”
他举目望去,果然见纷纷扬扬的落雪隔着车窗向自己扑来。
这一刻,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得令人窒息,忽然听后座的许芸唱起歌,“arry rry christas······”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早,小孩子却已经开始期待。
伴着跑调的童声,许念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昏暗中,他听到男人用卑微到近乎颤抖的声音,向自己乞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别再让我为你担忧,不要让我再去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失而复得,令这个早已刀枪不入的男人在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许芸天真的以为是自己那蛮横不讲理的亲爹又在欺负人,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不论是不是过错方,先低头的总是自己的这个“好脾气的”后爹。
“爸爸不要总欺负陆爸爸,”小姑娘嘟起嘴,控诉着对于亲爹的不满,“陆爸爸也是会伤心的!”
一瞬间,许念红了眼眶,他抱过男人,低声道歉,发誓保证绝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落雪无声,两个历经磨难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车厢内,许芸为自己成功挽救了一场父亲间的婚姻危机而感到自豪。
她决定明天,不,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闻钰。
毕竟快乐的事,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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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半年后。
许念去南方出差,在家房地产公司的员工餐厅里遇到了彦鹤。
彼时的彦鹤已经应聘了一份售楼经理的工作,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优秀员工”,想必干得还不错。
许念没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望着。
很快,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孩端着盘子跑过来,两人熟络的凑成一桌,男孩偶尔会夹彦鹤餐盘里的肉吃,彼此眉来眼去的笑,看模样不像普通同事关系。
“没看见过吧?”接待许念的副总向他小声八卦,“活的同性恋!”
许念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边咳着边尴尬点头,“是挺少见的。”
换作过去他兴许会向对方科普,同性之间也有真情。
可如今他早已释然。
何必解释。
自己的幸福与否又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到此就算结束。
每个人都有了归宿,不一定完满,但至少是求仁得仁。
在未来,他们或许还会相见,亦或是永远不见。
直到这年春天,许念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某位年近花甲的新晋富豪独自攀登珠峰,因体力不支被冻死在漫天风雪中。
新闻下有配图,奇怪的是,那人临死前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手里还捏着枚戒指,仿佛在向谁求婚。
新闻没爆出逝者的名字,许念看后也只是唏嘘,关了页面,下车接孩子去了。
校园内在播放一首调子很慢的歌:
“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