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叶朝云所说的这四个字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他曾经不明白,烟年为什么愿意毫不犹豫地杀他,仅仅是因为她心怀悲悯,不喜战火吗?
如果在乎的人都已逝去,守着空无一物的和平又有什么意义?他亦体会过这种感受,明明赢得了想要的一切,可却无人分享,便觉得这一切甚是虚无缥缈。
而如今,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她以为自己在世间尚有亲人,所以拼命地想护着故土安宁。
如果失去了这唯一的理由,她该当如何呢?
白菊摇曳在秋风之中,如同他内心深处的惶恐。
汴京的秋季华美无俦,满树银杏灿然若金,可一应事物开到荼靡,达到绚烂的顶峰后,便将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季候如此,美景如此,人亦如此。
左手按上胸口,他惊讶地发觉,鸩羽毒的毒性已经散掉了许多。
明明心中如此不安,心脏依然圆满地跳动着,毫无一丝疼痛。
张化先与李源两人沉默跟在他身后。
他定了定神,回身道:“今日听见的东西,不准向她提起。”
两人应是。
叶叙川顿了顿,又道:“再支会一声管事,把她的夜鸮鸟还给她。”
一整日心神不宁。
叶叙川出宫后,前去了六部,寻刑部尚书议事。
刑部尚书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微妙,想必是得知了昨夜发生的闹剧。
叶叙川只当没看见。
虽说面上不显,他心中却微微着恼,想着从前自己与烟年琴瑟和鸣时,从没听这帮老头子道一声好,这回两人闹了一遭,他们反而来看笑话,当真是贱得厉害。
出门时,恰恰见一个小厮守在门前。
他散漫地瞥了一眼,见小厮手中拎了个红漆食盒,上面绘了雅致的莲花图样。
方才与他议事的刑部尚书眉开眼笑地走上前去,信手接过食盒子,对那小厮道:“劳夫人费心,你去转告她,今日我恰无应酬,回府与她共用晚膳。”
叶叙川停下了脚步。
刑部尚书笑道:“我那内子,就爱研究些食水,每日非要我吃她做的点心,让大人见笑了。”
妻子亲手做的吃食。
可笑。
便是烟年与他最琴瑟和鸣的时候,她也懒得给他料理一日三餐。
叶叙川目光落在食盒上,只觉那亲昵的红漆色格外碍眼。
他冷冷抛下两字“甚好”,随即大步离去。
却在刑部门前又一次停驻。
他对身后随从道:“你去寻木匠,打一个一模一样的餐盒……”
随从立刻道:“是,大人。”
“罢了。”许是觉得此举实在掉价,叶叙川立刻反悔道:“不必打餐盒了,你且回去瞧瞧她在做什么。”
话一出口,他再次感到了后悔,因为这个命令比方才那个还要掉价。
谁知,随从完全不带犹豫,几乎顷刻道:“方才管事差人来报,说烟年娘子一切安好,喝了两碗肉粥,一直在用她的发簪捅锁眼。”
叶叙川沉默数秒。
“知道了。”
午后,叶叙川前往枢密院办公。
这几日专心与烟年缠斗,未来得及料理公务,各地文书整齐堆放在案头,只等他批阅定夺。
处理这些公务对他来说驾轻就熟,点起仙鹤铜灯,持起朱砂玉笔,挫败感终于被驱逐出了他的脑海中。
家事一团乱麻,起码能控制国事。
此时此刻不知她在做什么?
叶叙川机械地批阅文书,忽地想起她昨日如破布娃娃一般的模样,那时的她当真是万念俱灰,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可他那时被她不顾一切的逃跑气昏了头脑,失尽了理智,只管狠命地报复她,让她和他一样痛,一样凄惨无依,哪还顾得上什么长远。
他叹了口气,竟由心底生出一丝悔意。
或许还是太酷烈了些。
今日好像一切都过去了,管事说她安好,喝了粥,扯弄锁链,虽然还是一身反骨,但有力气作闹总是好的,左右她已无路可走,只能待在他身边,心有不忿,多闹几回也是寻常,哄着便好了。
是啊,好得多了……
为什么他依然如此不安呢?
正当胡思乱想时,无端地记起叶朝云那番话。
她已没了姐姐,世间再无她留恋之人。
这样作闹,说明她还心存希望,指望着自己搭救她的姐姐。
他的心无限下沉,迷茫地落不到底。
他又该怎样搭救一个已故的女子?
错过错过,其实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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