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1 / 2)
筹谋
卫三公子一行人回到卫氏庄园时,大火已被扑灭。
昔日壮观幽美的庄园,此刻看上去一片狼藉。
柴房附近的几间屋舍均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瓦砾。
安远公主先时住的院子被烧掉大半,她住的那个房间尚且完好。墙壁外面黑漆漆的,门窗也已变形。
卫邵跟在公子身后,一声不吭,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公子身上瞟。
卫三公子站在门口,盯着大火烧过的房间,一言不发。
和公子相处一年,卫邵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轻声问:“要不要进去看看?可能有什么贵重东西?”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自打耳光,看他这都说得什么话。
卫三公子却轻轻“嗯”了一声,上前几步。
避开毁坏的门,他大步走了进去。
相比于外面的狼藉,房内勉强还算没被毁。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
床铺凌乱,可想而知,此间的主人是在慌乱中离开的。地上有烧焦的烟灰,桌上有一本半开的书和一本合着的书。
卫三公子缓步走过去,认出是自己的游记和杂记。
卫邵心里一紧,快步上前收起书,讪讪地道:“这个,还好没把书烧了。”
卫三公子阖了阖眼睛,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翻涌上来。
所以,她看过他的字迹,也知道是他。
他不去想张颂令人放箭时她的反应,心内不平之余,还有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酸涩。
卫邵直接把书揣进了怀里。
卫三公子佯作不曾看见,目光微转,视线落在桌上一个瓷哨上。
卫邵一直留神观察着自家公子,见其视线移过去,自己连忙抢先一步过去,拿起那个青瓷哨,干笑两声:“这东西也没坏。”
见公子不太在意的样子,他想了想,口中解释:“公主说,这是一个朋友给的。要不,我先帮忙收着?等以后再见还给她?”
卫三公子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卫邵看其神色,又将青瓷哨给给放在了原地。
“喵呜”一声,那只白色长毛狮猫轻巧地自坏掉的窗子跳进来。
蓬松的白色长毛被烧掉一些,看起来狼狈不堪。
小猫黏人,尽管掉了不少毛,仍弓起身子腻在人身边。
卫三公子盯着猫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卫邵冲狮猫龇牙咧嘴地笑一笑,也跟着出去。
庄园被毁,自然要好好收拾残局。
所幸此次无人因为火灾受伤或是死亡,损坏的只有房屋财产。
剑兰、卫邵等人一起请罪。公主被劫是他们看守不力、严重失职。
公子一向赏罚分明,这回却并未多斥责他们,只说先记下,日后再说。
为此,卫邵惴惴不安了好几日。
卫三公子没在此地逗留太久,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离开了。
不用继续看守公主,卫邵等人收拾好残局后,也会去投奔公子。
离开之前,鬼使神差的,卫邵又去了一趟安远公主先时住过的房间。
原本放在桌上的那个青瓷哨已不知去向。
阿芙困得厉害,却睡不着。
张颂一直带人守在船头,异常警惕。
阿芙看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舱内。
在船舱内躺了半天后,她才勉强休息一会儿,可惜噩梦连连,难以安睡。
阿芙不觉得晕船,但是人在船上,仍有些没食欲。
崔颖姑姑巧手,为她烹制了鲜鱼汤。
阿芙这才有点胃口,勉强用了一些。
见她仍恹恹的,崔颖不放心,在一旁关切地问:“公主还是不舒服吗?用不用请医者?船上就有个人会医术。”
阿芙摇头,笑笑:“不用,我没什么事,就是没睡好,没精神。”
“等船靠岸,好好歇一歇就好了。”崔颖轻声安抚。
“嗯。”阿芙重新躺下,闭目养神,也感觉稍稍舒服一些。
崔颖坐在她床边,本要做些针线,奈何船行之际,微微晃动,不好做,只得作罢。
见小主子睡不着,崔颖便同她低声说些闲话。
说二皇子,说张公子,末了又神秘兮兮地问:“公主知不知道,咱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怎么找到的?”阿芙饶有兴致地问。她待在卫氏庄园,连大门都没出过。
“我听说是有人假扮成货郎,探听出来的。”
阿芙心思一动,不由地想起先前还在卫氏庄园时门口挑货售卖的货郎,惊讶出声:“是他?”
真是令人意外。
崔颖笑道:“这一回,多亏了二殿下和张公子呢。”
“是啊。”阿芙附和,是多亏了他们。
崔颖又低声说起别的,她声音温和,语速又慢。
阿芙听着听着,便觉困意朦胧。
睡着之前,她脑海中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管怎么样,能再次见到崔颖姑姑,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她身边睡觉,都是一件好事。
他们没行太久的水路,船在傍晚就靠岸了。
已经到了朝廷地盘,张颂等人明显松一口气。
迎着暮色,众人找到一家客栈投诉,略作休整。
此时临近年关,客栈人来人往,大多是返乡之人。
好在余下的还有几间房,众人搭伙结伴,倒也勉强够住。
安排好住处之后,阿芙去找张颂。
——之前一直忙于逃亡,不便详谈。现在脱离危险,有些话也是时候说了。
她不想回到皇宫去,甚至不想再回京城。阿芙心里很清楚,其实不回宫的最好办法是在她在回京途中“消失”,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众人几经周折,救她一场。她若偷偷一走了之,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何况众人一直保护她,唯恐她有一点闪失,她也很难寻到抽身的机会。
私心里,她更希望能有个两全之法。
张颂神态恭谨:“公主,颂想修书一封,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好让二殿下知道,公主已经找到,也好让他安心。不知公主要不要写封家书回去?”
阿芙笑笑:“这个好说,不过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见她神色郑重,张颂不由地一阵紧张。
略一思忖,阿芙轻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这间客栈不大不小,前面厅堂,后面楼房,再往后是个院落。
院子里有棵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
风一吹,干枯的枝干摇摇晃晃。
马在马厩里吃草喝水,偶尔打响鼻。
张颂心中惴惴,拱手施礼:“不知公主找颂,所为何事?”
阿芙将手笼在暖袖中,深吸一口气:“张公子,外边有点冷,我想长话短说。”
“公主请讲。”张颂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干涩。
“我不想回宫。”夜色中,六公主一字一字说的轻而清晰。
“什么?”张颂脱口而出,疑心自己听错了。
阿芙笑笑,又重复一遍:“我是说,感谢你救我出来,但是我不想再回宫了。”
少女声音清润,吐字清晰,断无听错的可能。
抿一抿唇,张颂哑声问:“为什么?”
“张公子,我听说,我失踪后,朝廷召回和亲队伍,放弃寻找我,有这回事吗?”
张颂沉默一瞬,点一点头:“有,但是……”
“但是你和二皇子你们不愿意放弃,所以才会千里迢迢找我,非要把我接回去,是不是?”阿芙不等他说完,便抢先接道。
“是,确实如此。”张颂并不否认。
阿芙叹一口气,擡头看看黑沉沉的天空,软语说道:“张公子,咱们自幼相识,我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陛下舍弃了我一次,自然也会舍弃我第二次、第三次……”
听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谈及自己不得圣心,张颂心里一酸:“我……”
他想出言安慰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恼恨于自己的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同时他又清楚地意识到,公主并没有说错。
几个公主中,六公主的确最不得皇帝喜欢。
张颂是皇子伴读,知道一些宫廷秘辛,自然也听说过林美人“双头怪胎”一事,只是没想到,斯人已逝这么多年,陛下居然仍在迁怒。
“既然他当我死了,那我可不可以也当作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阿芙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降低,甚至还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哭腔,“我不想再回宫,不想再被父皇舍弃,不想再需要和亲时,第一个被推出去……”
她和张颂来往不多,但在她的了解中,此人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性情中人,否则不会在得知她有可能被派去和亲时请皇帝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