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桃之夭夭(九)(1 / 2)
第40章 桃之夭夭(九)
十日前, 边境草原。
战鼓齐鸣,一片厮杀声响彻长空。
兵器崩裂,马蹄阵阵,只见乱箭齐发, 士卒黑压压成批倒下, 血流成河, 难分彼此。
白日到黑夜,鏖战许久, 双方都显出疲态,大仗内的伊邪王眸子血红, 一把抓住侍从裘帽, 怒吼道:“快去告诉伊秋蝉, 本王快坚持不住,再不拿下楚月的左威武将军, 王城便要给人端了!到时谁也别想活。”
活生生要吃人。
小侍从吓得面如土色, “是,是。”
还没爬出大帐, 却听外面喧哗鼎沸,有人高声欢呼,“单于,单于,好消息,苏家军退了。”
伊邪王冲出帐外,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退了, 为何!”
信使噗通跪在地上, “单于,苏家军的少将军苏涅辰被毒箭射中,肯定不行啦。”
伊邪王猛地伸手拽起对方,虎目圆睁,“你看清楚了,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信使大口喘着气,眼见脖子上勒出道道血痕,慌忙解释,“不敢欺骗单于,所有人都看见了,要么——楚月也不会退军啊!”
伊邪王腾地松手,愣住半晌,忽地大笑不止。
得来全不费功夫,经此一仗,看楚月还敢不敢再来作乱。
苏涅辰战死的消息很快传到朝廷,一时间恐怖阴影笼罩楚月上下。
百姓吓得闭户不出,朝堂阴云不散,富贵人家更是明目张胆收拾行礼要逃跑,比老皇帝驾崩还来的人心惶惶。
镇国将军没了,好比脊梁柱折断,大厦将倾,提心吊胆。
秋雨绵绵,打湿屋檐上的巨大鸱吻,到处雾茫茫一片。
宣政殿,众臣才退下,冷霜檀揉着眉心,三支军队居然全败,左武威将军不到两天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右威武将军更离谱,连人家的营地都没寻见,直接迷路被捕获,现在还成为人质。
他是懒得赎回他,干脆死在外边算了。
但苏涅辰实在太意外,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居然被一箭穿心,丢了性命,不由得寻思上次狩猎之时,对方说不善骑射,难不成是真。
他面色青白,没发现上官玉林又轻轻绕回来,恭顺地等在外边。
承欢近前,低声道:“陛下,上官侍郎求见。”
冷霜檀叹气,但见对方绕过山水九折屏,拱手施礼,言语关切,“圣上莫要过于忧虑,小心伤着身体。”
如何能不愁,现在就算临时认命新将,率军去支援也太晚,刚坐上皇位,第一场仗便打成这副鬼样子,哪个帝王不窝火。
他无奈一笑,“侍郎不用说这些安慰的话,终归惨败,还不知后面该如何处理,你来的正好,有何高见?”
素来运筹帷幄的年轻天子,被一场大战耗尽锐气,语气也变得软了几分,上官玉林心里一凛,陡然间明白了那句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道理①。
“陛下,臣不才,确实有几句话在心中,不吐不快。”
对方接过承欢递来的白茶,示意继续讲。
上官玉林忽地沉默,半晌不吭声。
还是承欢机灵,晓得人家有顾虑,遂冲两边侍从挥手,自己也跟着走到殿外。
“你比我还小心!”
冷霜檀抿口茶,发现眼前人十分有趣,他们这几年一直打交道,人家是越来越谨小慎微,可能连自己也不信呐。
他晓得她是女子,一个拥有绝顶乾元信引的女子,可惜了,生得那般美貌,若是个坤泽——竟然心猿意马,兀自笑了笑。
“侍郎但说无妨,这里再没别人。”
上官玉林近前几步,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陛下,臣愚见,事已至此,无非三种情形,一来番子乘胜追击,攻入京都,但可能性极小,毕竟打仗双方都有损失,何况京都还留有南衙全军,朝内自有郝将军以及几位老将军坐镇,对方也不傻,接着又打一仗,谁也承受不住。再来便是由我楚月主动签约求和,割地赔物,臣认为这才是对方本意。”
“割地赔款!”
天子蹙眉,手中的玄色茶杯微微颤抖。
对面人耳聪目明,连忙开口:“但臣认为还有另一种可能。”顿了顿,水粼粼的眸子闪过一丝流光,“陛下,这次苏大将军战死的消息是由谁上报到朝廷?”
“好像是左威武将军写的战报。”
他不明白有何不同,反正都是前线来的信,还能有假。
“这便是了。”上官玉林噙起嘴角,“陛下想想,苏家又没全军覆没,除了段普安还有许多副将,为何他们没有战报,却要让右将军来通信。”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冷霜檀目光一擡,“那爱卿的意思是——苏涅辰还活着!”说罢又摇头,满脸不信,“绝对不可能,右将军也不会胡说,何况就算他活着,败成这幅样子也无力回天。”
“臣的意思是其中有事,到底为何,臣也不好说,只是陛下千万别着急派兵,更没必要现在签约求和,不妨再等等。”
等就等吧,他也不愿割地赔款,朝堂上总有一帮胆小如鼠之人恨不得眼下就跪倒,爬到对方面前哭天抹泪,骨头都软了,使人厌弃。
却瞧对面人言语稳重,没有丝毫慌乱,不禁刮目相看。
“就听侍郎的话,不急。”
“今日的谈话,也请陛下替臣保密。”
还是不信他啊,冷霜檀笑了笑。
夜色已深,待上官玉林离开,皇帝还没来得及起身,又听外面一阵喧哗,有人不等通报就擅自闯进宣政殿,他只得坐回去。
能是谁,十七公主吧。
霜雪接到信便坐不住,若不是苏夫人压住,劝说不要冲动,等坐实消息再进宫,早就来问个明白。
她晓得夫人也伤心欲绝,但碍于武将世家的颜面,不可哀恸太过,几天下来不吃不喝,几乎一夜白头,再也等不了。
“陛下——”十七公主当即跪下,怒火烧在眸子里,连伤心都顾不得,急急地问:“最近朝中传言众多,驸马是生是死,还请给个说法!”
冷霜檀最了解亲妹妹,若直接说苏涅辰死了,只怕今晚都没法活,伸手来扶,“公主不要过于悲伤,驸马的事——只是,凶多吉少。”
霜雪身子一软,还不是同个意思,狠狠抓住对方手臂,“陛下,你,快给我备马!”
“大晚上要马做什么,我已派人支援,不出几日就会有消息,别着急。”
她如何能不急,心都飞出去,眼泪忽地簌簌而下,楚楚可怜,“兄长,就算我求求你,让我去吧,如果将军真战死沙场,本公主也要为她收尸,绝不能再让那帮番子羞辱!”
十七公主金枝玉叶,哪能去边境,冷霜檀先把她扶到榻边,任对方哭得收不住,无计可施。
“妹妹听我说,你去大雁城又如何,无论驸马是死是活,都不忍心让你冒险,驸马出发前没有任何请求,只拜托我一件事,好生照顾公主,朕身为一国之君,怎能食言。”
“谁管你们之间说什么,兄长不备马,我就自己去!”怒气冲冲站起来,厉声道:“我与兄长不绕弯子,若私下找人守住将军府,敢拦我的路,妹妹什么事也做的出来!”
她愤愤然离开,吓得两边侍从不敢吭声,好一阵承欢才偷偷走到殿内,试探地瞧天子脸色。
冷霜檀苦笑,天才只有十七妹管不住,谁叫他大她许多,母亲又那么早离开,才养出这幅无法无天的性子。
招手承欢到耳边,仔细吩咐,“告诉韩再德,找人埋伏在将军府附近,不要太跟前,若看到十七公主出门,也不要拦,素来禀报。”
窗外雨声大了些,一层秋雨一层凉,他闭上眼,身上也是寒透骨。
霜雪急匆匆赶回家,二话不说换上骑服,吩咐小厮舞儿去找马,将军府里弄匹好马实在不难,略微收拾一下,临出门前被哭成泪人的暖莺拽住。
“公主怎能一个人去,就让奴陪着。”
霜雪回过身,晓得对方情真,眼眶又湿了,掏帕子给对方擦脸,“你又不会骑马,不如我自己还快些,说实话,我是不信驸马死了的,一定要亲眼见到。”
“可此去路途遥远,公主非要走的话,至少带个侍卫,好赖有个照应。”
霜雪顿了顿,心急火燎竟忘记这回事,反手交给对方一个玉牌,“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现在宵禁,闹大动静不好,你拿玉牌去皇城司调一个人出来,名字好像——叫做风翘。”
瞧对方满脸疑惑,继续解释,“其实我也没见过,只听兄长说武艺了得,人品不错,最重要的是个女子,跟着我方便。”
原来还有女侍卫啊!
暖莺点头,趁夜色偷溜出府。
留下公主独自等待,不大会儿便听到院中有声响,暗忖侍女办事挺快,慌忙打开门,不成想眼前飘过个黑影,还没张口叫唤,一下子被对方捂住嘴,顺势推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