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推销（三更）（2 / 2）
“对这些纸墨，您应该比我更为专业，我就不献丑介绍了。”少女商人笑着说道，“请您尽情地试用挑选吧。”
维恩没有多说话。他也曾光顾过红松林街11号的地下卖场，但沉重的纸卷从地面堆叠到天花板的景象，令他望而退却，远没有如今各色纸笺轻便地摊开在台面上的画面来得诱人。
他抽出了几支笔，察看笔尖后，挑选出墨水和纸张试用。
这么多可尝试的新鲜组合，使他感受到久违的，像孩童般的兴奋和快乐。
少女商人又惬意地摇晃起了双腿，维恩已经无暇关注了。
欧也妮将脑袋撑在手上，这会儿她可以很不客气地观察自己过去的教导主任，对方也不会瞪她了。
要她来说，这间客厅的陈设古板无趣，窗外的园艺是那种庸俗的好看，她早就看腻了。茶水柜里摆着那么多糖罐，倒是吓了她一跳。
眼前的男人，对生活品质没有什么个性化的追求，也绝不将工作带到工作之外。他只有在磨炼法阵的技艺上，显露出了惊人的专注和热情。
这样阴沉的人，当初为何会对自己伸出援手呢？
这种意外，反而让欧也妮格外感觉到了人情的温暖。
又续了一杯茶后，维恩终于确认了要选购的内容和数量。
少女商人掏出笔记本，快速记下维恩报出的一长串内容。
维恩不由被那个奇形怪状的笔记本吸引。手掌大的笔记本，封皮是深红色皮革——笔记本左右打开后，拿在手上就组成了一朵玫瑰花苞的形状。
他本能地思考它的实用性，这种边缘不规则的奇怪纸页，用来记账真的方便吗？
女孩留意到了维恩的视线。她的笔尖停顿了一秒，随后嫣然一笑，反手将笔记本的内页展示给维恩看。
内页上没有字迹，一片空白。
“其实我都记在心里了。”她坦然地说道，“这个只是用来装样子的，很能糊弄人对吧？
“装作记笔记，能让客人觉得我更可靠值得信任。而且，”女孩狡黠地眨眨眼，“在去挑选货物时，或者谈大宗交易时，适当的时候装作记录，会给对方更多的压力。”
维恩终于对这个年轻的女孩本身产生了兴趣。他问道，“你是库克的徒弟？”
女孩放下笔记本，对他友好地笑了笑，“是啊。”
“我是老库克的学徒，在他的店里短期打工，不过……接下来有些生意，暂时要去其他城市的分店了。”
“所以下次来给您送货的还会是老库克。”既然开启了闲聊的话题，她继续说道，“其实，关于这次的订单，我有自作主张的地方。”
“您曾经托一位女孩带来口信，说要我们推迟一周送货。但我觉得月时草的汁液还是趁新鲜时与墨水调配更好，所以擅自提前上门了。”
维恩愣了一小会，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件事情。
欧也妮·格兰杰，他记起来了。
维恩从事教职，只因为这是对像他这样的年轻法师来说，最好的选择。
等他在学院中快速晋升为四级法师后，这种好处也就到头了。
教会的隐秘学院作为培养低阶法师的机构，虽然重要，但无法成为教会的核心要件。
学院的天花板太低了，阻碍了任职者们的升迁和晋级。
近几年来，维恩时常想要离开学院，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门路和机会。他或许还要在目前这个位置和等级上再枯耗很多年。
他在隐秘学院担任教导主任，只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不热爱这份工作，也没有刻意去记忆过学生的脸。
但此刻，欧也妮·格兰杰那张娇弱的脸，与安静燃烧的鲜红色瞳孔，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不止因为她那和道林·格兰杰相似的长发和眼睛。
维恩第一次见到欧也妮·格兰杰，是在这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堂公开课。
所有刚入学的法师学徒们，在接受了为期三天的理论教学和基本线条练习后，就能开始尝试摹画法阵。
维恩并不期待这些连线条都画不直的孩童，能在实践课上取得什么像样的成绩。
学院长是考虑到大部分孩童都难以忍受基础练习的枯燥，才提前给他们开设了这门课程。学生们对这堂课的期待，以及在这堂课上遭受到的挫折，将支撑他们度过整个学期。
这中实践课只能在特定的教学地点进行。
给不熟练的新手们准备的大厅中设置了高级的禁魔法阵，避免错误的法阵招惹来女神的愤怒，或外神的入侵。
启动法阵的耗费很大。所有班级的新生都被召集来上这一堂大课。维恩在这堂课上注意到了欧也妮·格兰杰，是因为他听到了查理法师的训斥。
教导主任维恩来到这边，拿起了放在白发女孩桌上的作业。
令查理法师生气的是——这张法阵已经画完了。
“我给你们讲过的第一条铁律是什么？复述一遍！”
白发女孩平静地回答，“绘制法阵，线条必须准确。”
“绘制法阵时一旦出现任何失误，应当怎么做？”
“立刻停笔，销毁，重新开始新的练习。”
“那你这又画的是什么！？”
维恩能理解查理法师的愤怒。这条规则是新生们最爱违反的。
若要严格遵循这条规则，几乎所有新生都只能反复地尝试法阵起笔的第一根线条，或者第二根线条。大部分学生会提高对偏差的容忍度，装作没看见失误，再偷偷多画几根。
但白发女孩竟然全部画完了。
线条是有问题的，是典型的出自初学者之手的线条，直线有起伏，弧线有偏差，起笔顿挫明显。
能看出有努力练习过的痕迹，但还不够成熟。
使维恩又多看了两眼这份作业的原因是，法阵图案的整体完成度相当高，结构把握大致准确。
绘制者的能力不足以一口气画出那么长的平顺线条。在线条密集复杂的困难部分，她绘制的线条有偏离挪位之处，还有断掉后重新接续的痕迹。
她本该在此时放弃掉整张作品，但她没有，她微调了左右线条的相对位置，维持了整个图案纹路的走向趋势。
维恩还未见过有人坚持画完走样的法阵。若触发这样的法阵，在法力流向基本一致的情况下，能够同样完成法术效果吗？法术的威力、性质会否有所变化？
不，法术的神奇并不来源于法阵和法力本身，而是丰饶女神的恩赐。这不是隐秘学院一年级教导主任能去探究好奇的问题。
维恩看向女孩摆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名字，欧也妮·格兰杰。
因为那个姓氏，开学时他就在花名册上留意过这个名字，听说是道格拉斯·格兰杰最近接回家的私生女？
维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孩刚刚回答问题的口吻中，带着些丰穗城外地区的乡音。
格兰杰家的私生女有着比他想象中更好的教养。
在禁魔法阵的庇护下，这张出错的法阵不会造成任何危险。但面对查理法师的质问，她没有辩解自己的练习方式，也没有躲躲闪闪地回避眼神。
她皱着眉说道，“非常抱歉，是我太轻慢地对待女神的馈赠了。
“因为刚刚接触到新知识，我太过欣喜激动，一时犯下了错误。我会深刻反省的。”
查理法师的面色有所缓和，“下次不要再犯。”
女孩乖巧地点头。就在查理法师即将让她坐下前，教导主任维恩开了口，“去外面罚站到晚餐前。”
查理法师是班级教师，他大概意识不到，若在刚开学时就有学生当众犯下严重的错误，却被轻易抹消处罚，会影响到整个学期的教学秩序。
“是。”女孩并不意外，平静地接受处罚。她收拾了桌面，拎起书包，将那张完成的法阵送到厅前的焚纸桶中，才往厅外走去。
后面的整节课都在鸦雀无声中度过。
维恩站在厅后，看着学生们默不吭声地浪费掉一张又一张只画了寥寥数笔的白纸。
焚纸桶没有停歇地工作着，不分好坏地烧毁一切被投入的纸张。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往大厅外涌出，从仍在罚站的女孩身旁路过。
格兰杰安之若素地站在那里，专注地凝望着厅前壁挂的禁魔法阵。
老好人彼得法师和她说话，“站久了会不会无聊？你在看那座法阵吗？那可是很少见的五级法阵，教师们要轮值维护的，只有教务长才能启动它。”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讲授。”格兰杰笑着说道，“我并不无聊。这是我该完成的惩罚，好让我牢记今天的过错。而且，那座法阵非常美丽，透过它仿佛能看见女神的庄严弘爱。请让我留在这里再欣赏到晚餐前吧。”
路过的维恩心想，骗人。
他看到女孩的手指藏在袖口里微微拨动。她不是在欣赏法阵的神性，而是在偷偷比划法阵的结构，或是在描摹法阵上的某个复杂符文。
再次见到这位格兰杰女孩已经是在一个月后。
维恩坐在办公室里，揣摩着财务机构高官到此处的来意。他的桌面放着校务处在财务机构授意下出具的退学证明的副本。道林·格兰杰屈尊坐在了他待客的沙发上。
欧也妮·格兰杰敲门走了进来。
时隔一月，女孩已经改掉了自己的乡音。爱慕虚荣的小姐们很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她并未改掉自己的面貌，衣着朴素，卷发披散，身躯瘦弱，让人不禁怀疑她究竟都将精力用去哪了。
她镇定地面对着自己未曾谋面的叔叔，接连听闻了关于父亲逝世、家族债务和退学处理的数个噩耗，她没有崩溃，情绪始终很稳。
令维恩不禁想到，她的手也一定能锻炼得很稳，是适合做法师的材料。
但面对道林·格兰杰，这位即将被退学的法师学徒，还是年纪太小，也太柔弱了。
维恩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看她如何被逼入困境。如果她更了解教会机构和学院的处事流程，如果她能多想几步棋路，那么她应该紧抓住不放手的事情是——
困境中的女孩很安静，但她眼中燃烧着静默的火。
不知为何，那种眼神，令维恩感觉到……熟悉。
他不应当插入她和道林·格兰杰的谈话，那是格兰杰家族的内务。但作为教导主任，他敲了敲桌子，斥责女孩的无礼。
如果她足够聪慧，她会抓住这个暗示，然后得到两个选择。
如果她足够坚定——他就有机会向她展示，那条她不应该放弃的道路。
维恩望着眼前的少女商人。埃丝美拉达的年龄，看起来比欧也妮·格兰杰要大五到六岁，正值青春。
他不了解泛信者的生活，但从商人展现的活力来看，低阶法师的生存处境也不差。
埃丝美拉达那野火般蓬勃的红色卷发，莫名令维恩想起了欧也妮·格兰杰的眼睛。
他不知道被教会机构拒之门外的欧也妮·格兰杰，最终流落到了何方。
商人的笑容足够温和友善，使得维恩决定追问，“那个女孩去过你们店里？”
“对，她带来了您的口信。”埃丝美拉达笑着说道，“她现在还是我的好友。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她过得还好，近期打算去旅行了。”
“另外，她托我将这个带给您。”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软布袋，从中郑重地抽出一条红色的缎带。
缎带曾经承载过的魔纹已经被触发过了，黯淡无光。
编织魔纹的丝线也受到了轻微的损伤，花纹模糊，边缘粗糙。
她没有像递送商品时那样，礼貌地将物品放在桌面上推过来，而是双手递给维恩主任。
“她说，非常感激当初您给她的教诲和帮助。您送给她的发带，曾从生命危险中拯救了她。她不知道这会否给您带来麻烦……她还说，如果您后悔的话，可以收回并销毁这份过去的礼物。”
维恩不大记得自己给学生送过礼物，他接过这条旧缎带，认出这确实是自己的东西。
安德森教务长有个年龄不大的女儿，偶尔会被教务长带到办公室来熟悉各位未来的老师。
维恩制作了几根这样的缎带放到办公室抽屉里，用于遇上对方时能“随手”赠礼。
埃丝美拉达继续说道，“似乎是由于女神教会那边的关系，”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她说不能亲自登门来向您致谢，只能托我代为转达。请原谅我们如此失礼。”
她和维恩在这间小厅里，都没有直接说出欧也妮·格兰杰的名字。
维恩欣赏这种谨慎。
他看着已经失效的法术缎带，难以想象欧也妮·格兰杰在离开隐秘学院后遭遇了什么，才会这么快就激发了它。
那不该是他关心的事情。维恩心想。
那是道林·格兰杰的事务。
他站起身来，说，“请在此稍等片刻。”
维恩回到了书房，他取出一瓶药水，将缎带浸入。那些曾编织构成魔纹的破损丝线，逐渐卷翘起来。
再将缎带拿出来后，手指轻轻一撚，那些破碎的丝线就从衬底的绸带上脱落下来。
绸带本身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质地坚韧，还能重复使用。
维恩从抽屉中拿出画好的法阵、祭品和魔纹转移材料，此时也不禁疑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他的行动力，没有被这样的想法轻易拖累。
维恩很快就回到了客厅，将新的法术缎带递给了女商人埃丝美拉达。
“我不会收回已经赠出的礼物——你拿回给她吧。”
埃丝美拉达低头看着眼前被修复一新的缎带，以及缎带上绣着的肉眼难辨的繁复魔纹。
她不能说这对欧也妮·格兰杰毫无用处。
光幕已经被彻底改造为别离之神的终端，不再残留丰饶女神的印记。在获得下一个丰饶女神的信物前，欧也妮都无法使用四级以上的丰饶神系高阶法术。
而只有四级以上的法术，才能触发同类法术的同源共用效果。
欧也妮记得同源共用效果，曾经给战士唐蒙德带来怎样的“惊喜”。
在债务问题彻底解决前，在别离之神获得正神联盟的认可前，她有用得上这条缎带的时候。
在再次开启未知的旅程前，她伸手拿起了这份新的祝福，擡头望着眼前的维恩。
这位教导主任既年轻又世故，明明专注已身，却又无法做到彻底冷漠。
她望着这样矛盾复杂的教导主任，诚挚地说道，“我替她感谢您的慷慨和厚爱，也祝愿您得攀高峰，初心有终。”
道具充能+1。
商店订单+1+1+1+1+1……
老库克拿着收到的订单信息：我的好学徒呜呜呜呜，不管做施法者还是做商人，都是我最优秀的学徒，可惜要去远行了呜呜
题外话，线条练习，是作为手残的我在学生时代最怕的作业。感谢电脑，感谢各类制图软件。
今天过小年，祝大家小年快乐！今天是三更的分量（被榨干的作者从地上爬起来叉腰），所以——明天周日，我要休一天假假假假假假！（发出年底社畜的叫声
年底真的好忙好忙好忙好忙啊好多事情哭唧唧如果我又断更了的话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