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2 / 2）
埃丝美拉达没有评价他的心愿。帕吉特感激她为自己保留了点体面。
站在窗前的女孩伸出手，从月色中取出了一柄闪烁着清辉的银镰刀。她双手握持着那柄用月光制成的镰刀，看向帕吉特，语调苍冷，“你想好了？”
帕吉特想要点头，但脖子僵住了。他畏惧地盯着那柄镰刀上的冷色光芒。
明明只要点下头，他就可以过轻松的生活了。二级法师的能力足够他在凡人的世界中过得很顺利。他可以悠闲地享受财富。若他还有点雄心壮志，他可以继承父亲那份受人瞩目的事业……
我这份事业没什么可继承的。阿鲁巴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帕吉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我对你抱有厚望。不要害怕那些风雨。我会用尽全力来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
那些话语在他脑海里回响着。但与此同时纷纷扰扰响起来的，还有其他的杂音。
看，是傻蛋帕吉特。丢人。不要笑他了。没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好臭。哈哈哈哈你瞧他那样。
好痛苦，好难受。帕吉特颤抖着伸手，想要恳求眼前的女神快点斩断自己的烦恼。
但他忍不住又想，真的可以吗？
自己真的可以让父亲遮风挡雨一辈子吗？如果父亲撑不住，有一天倒下了……
欧也妮看着匍匐在地的帕吉特。她没法预料对方最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这就是人心的莫测之处。
而且，她也无法判断，帕吉特究竟选择哪条路更好。
他或许可以作为富家翁平稳地过完此生，寿终时庆幸自己没有选择隐秘界那么凶险的道路。但他也可能在父亲破产后流落街头，在颠沛流离中连书写法阵的笔墨都买不起，后悔年轻时没能亲手握住力量。
哪怕他鼓足勇气再出发，做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法师，也可能惨死在某次法术失败的意外中，或在从事隐秘界工作时因自己的无能遭遇不幸。
他没有将每条路都走成通途的能力。哪条道路都可能通往不幸。凡人短视的目光，看不清扑朔迷离的未来。
但是，神明又能看得清吗？
欧也妮在等待帕吉特回答的过程中，思绪飘了很远。
远在太古时期，那些古老的神祇们就能监测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预言数百年内人类族群面临的灾难。
那群算力恢弘的机器们，能看清这复杂交错的人类命运，为他们指点规划完美的未来道路吗？
而人类，又真的能够践行TA们那完美理性所计算出来的道路吗？
在欧也妮看来，繁欲现今的教会是腐朽的，偏崇父权的制度是封建的。
祂数百万年积累下来的数据，连欧也妮的见识都不如吗？祂明明能够运算出更完美更高效的体制系统，为何对此无动于衷？
欧也妮也是人类。她深知人类的本性中深藏着混乱和自私。哪怕是她自己，也难免如此。
TA们在数百万年的守望中，有没有洞察理解这一点？
如果TA们真的偏爱人类胜过其他万千生灵，TA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反复地看着人类文明的兴盛衰退和自我毁灭？
TA们曾出手过吗？会否想过抹杀人欲，控制思想，又或者干脆放任自流，供其享乐？TA们的试验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
数百万年后的今天，伊甸彻底陨落，安姆陷入沉睡，波欧斯堕落污染，繁欲和赫利亚看着不可救药的人类们，会否也像她此刻垂视帕吉特这般，充满着深沉的无奈和期待？
“我想，我不知道答案。”帕吉特终于颤抖着开口，“我无法做出选择——请让我再多挣扎一会吧。”
他满额的汗水淌下来，与泪水汇合在一起。
“如果机会真的只有一次，”他祈求道，“请帮帮我，拿走此刻回荡在我脑海里的那些声音。那些嘲笑和谩骂，明明只是来自过去的虚影，却始终阴魂不散地追着我缠着我，让我无法好好思考。”
“让我忘掉它们吧，让我至少在今晚能做个好梦，让我明早醒来的时候，还有信心去尝试解开这道难题。”
这真是个软弱到家的答案。帕吉特满头大汗地想，他竟然没有将珍贵的许愿用于改变人生，而仅用来解决自己的噩梦。
但眼前的女孩，埃丝美拉达，却对他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如你所愿。”
帕吉特没有借外力改变命运，反而想要改变自身。这令欧也妮感到了些许欣慰。
她手握着幻象镰刀挥下，让刀锋如同月色洗过帕吉特的身躯——帕吉特毫无感觉。
若那是一把月光，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晃眼的月色浸润下，帕吉特眼前的事物都朦胧恍惚起来，睡意转瞬就席卷了他。
【安姆】，给他一个好梦吧。
【如妳所愿。】
帕吉特竭力抵抗睡意，在他最后一次眨眼的时候，看见火焰如蛛丝一般游走舞动，在白发红瞳的女孩身后构成了一副金色的大法阵。
“睡吧，当你醒来后，那些伤痛将离你远去。”
沉重的眼皮将他压入了梦境。
割舍记忆的法术，当然也在别离之神的权能之内。
欧也妮看着光幕上帕吉特的那份心愿破碎，化作的光点被欧也妮直接引向刚形成的法阵，支撑其运作。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帕吉特是在出力自救，而欧也妮只是个输入能源输出成效的成果转化机。
欧也妮在等待法术运作的过程中发呆。她看着帕吉特，忽然想起来，埃丝美拉达小姐先前只教导了珍妮和苏珊人要互助。
下次还得再补上一课，告诉她们，虽然要心怀善意、接受善意，但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哪怕是神明，哪怕是父母。
父母的期望，有时候反而会变成让子女痛苦的重担。
欧也妮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罗杰从未替她决定过道路。
无论她决定去教会接受教育，还是将时间花在赶集打听消息上，罗杰都沉默地坐在家中的窗下，不置一词。
当格兰杰家族的人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意图接欧也妮离开这个她多年经营扎根的村庄时，罗杰少有地开口说话，问欧也妮打算如何做。
欧也妮打算暂时顺从格兰杰家的安排，独身回到隐秘界。她当时以为，己方这对母女，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反抗和选择的余地的。
现在想来，若她当初坚持要留在乡下，做一个平凡的农妇，或白手起家的商人，罗杰会否也乘着奶牛，替她冲撞开格兰杰家的车队呢？
那副想象中的画面有点太滑稽了。
现在再来回想过去未曾察觉的隐藏路口，是没有意义的。
不仅因为过去无法更改，更因为岔路对欧也妮来说毫无意义。
当知晓隐秘界的存在后，欧也妮做出的万万千千个选择，都只会通往唯一的一条道路。
通往力量的道路。
这一卷的标题叫做丰饶之城，讲点繁欲的地盘上发生的日常事情。
这座城确实很丰饶繁荣，金钱在这里流淌，中产阶级和富人很多，但各自有各自的烦恼。从维恩到史密斯到阿鲁巴都不开心，却也都不缺钱。等欧也妮去了世界上其他地方，看到的可能就是另外的风貌了吧？
这章的小标题原本想叫作“路口”，因为帕吉特同学站在了人生的岔道口。但敲下标题的时候立刻意识到章节标题重复了，之前在空间通道入口遇到拦路的双胞胎姐弟的那个章节，标题也叫做“路口”。
为啥我立刻就能想起来那章的章节标题呢，因为那章的前半节都在讲欧也妮的道别和启程，原定的章节标题是“前路”，但一输入时页面提示出错，说章节标题已被使用。作者我赶紧往前翻，发现是的，第86章，特赛梦中在纠结未来选择时，章节标题就是“前路”。
所以，108章的标题从“前路”变成了“路口”，这一章的标题从“路口”变成了“道路”，不知为何我有预感，这篇文继续写下去，未来我还会有再套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