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2 / 2)
安塞尔听不懂,又是出于真正的友好和热心。
至少,丰穗城教会很乐于看到安塞尔带回去的关于蒸汽列车事故风险的调查报告。
“我会去送行的。”话说出口的瞬间,欧也妮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将范默宁主教从教会引开的绝佳机会。
列车站与教会相隔了半个城区。列车发车的时间又是固定的,不容易出什么差错。
火灾发生时,安塞尔又正好可以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人。
就连黄昏这个时机都恰恰好,大多数居民已经结束了工作,但又没有入睡。
一场短暂的火灾,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安塞尔没有推辞。
范默宁主教将书籍拿出来赠给欧也妮时,几个人三言两语间,就将这条行程确定了下来。
欧也妮回到造纸厂处休息。
她给自己安了个神使身份的好处显现了出来,芳汀几乎不过问她的行程。
哪怕她中午不打招呼,没有回工厂吃午饭,芳汀也不会太操心担忧。
芳汀在食堂那边加购的肉蛋奶已经到位了。
晚餐也有金黄的煎蛋,睡前还有一大杯有益于身高的牛奶。
与前世那些标准化大生产加工过的牛奶不同,这里的农家牛奶,口味会因奶牛的健康状况和草料的不同发生变化。
这个季节里,奶牛的饲料主要还是干草,牛奶的口感非常浓厚香滑。等再过一段时日,春季的牛奶将更清甜,还会有青草的香味。
欧也妮骨碌碌地大口喝完了,对接下来的日子满怀期待。
白天和范默宁主教的聊天,以及后续的复盘,太过费神,欧也妮偎着温暖的芳汀,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又是没有修普诺斯与【安姆】护航的一晚,欧也妮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的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巫女,带着一只胆小的乌鸦,一个幼稚的稻草人,一个沉默寡言的铁皮人,去挑战盘驻在城堡中的大巫师。
梦境的后半段,欧也妮突然警惕起来,思考自己的冒险故事是否该给绿野仙踪交版权费。
等到恍然大悟这只是个梦的时候,欧也妮不由埋怨伊桑这个幼稚鬼,将童话病传染给了自己。
【安姆】呢?【安姆】倒是来救一下呀!
第二天早晨,欧也妮毫不犹豫地赖在被子里,直睡到太阳升起。
芳汀早就出门了。
欧也妮自个儿补了早餐和牛奶后,就出门溜达。
她打算去趟匠神协会,监督下给教子教女准备的婴儿车的进展,也再试探下范默宁主教对自己行动的态度。
一点意外,拖慢了这位挑剔甲方的脚步。
欧也妮站在厂区后侧,觉得有些不对。
锅炉房上的烟还袅袅飘着,厂房里却很安静,没有碎木机那咔嚓作响的解压噪音。
库房的门开着,装到一半的车和货摊在地上,无人照看。
工人都去哪了?
欧也妮站在通往后门的小路上,思考不到一秒钟,就改换方向,向工厂正门走去。
一绕过厂房,正门那边挤挤簇簇的人群就落入了欧也妮眼中。
门卫站在铁门边,将正门锁了起来。
大多数工人都被挡在铁门内,围观事态,交头接耳。
个头小小的欧也妮,努力挤入人群。
她悄悄夺走了一部分摩擦力,工人们还未察觉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见小小的身影如游鱼般从自己腰边蹭过,敏捷地蹿到了人群最里层。
欧也妮贴到紧闭的铁门边,隔着镂空的门花,看见工厂主和几个厂方代表站在铁门外。
有人正在和工厂主争执。
厂外的空地上围着很多没见过的外人。
场中分外引人注目的是,侧边停着一架匠神协会出品的新代步工具——不需要马力的机械蒸汽车。
这新奇的玩意引来了许多围观的路人,使得闹事者和路人混在一起,很难区分。
工人们面色紧张地挤在铁门边讨论情况。这里太乱了,怀孕的芳汀不可能待在这里。
欧也妮看了眼缘分的线,转头望向值班室,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了芳汀的脸。
大概是工厂主或门卫怕芳汀出事,特地将她安置在了室内。
欧也妮松了口气,记下他们的这一份情。
欧也妮故技重施,穿过人群去敲值班室的门。
门是锁着的。
芳汀很快就从内开门,将欧也妮接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欧也妮问。
芳汀小声告诉她,“好像是造纸厂这块地的所有权归属,出了些问题。”
这座造纸厂是在那场火灾过去一年后才建起来的。
这里曾经是座酒坊,囤满了易燃易爆物,在火灾中烧得很是猛烈。
过去的酒坊主人全家都丧生了。
人们没能从废墟中救出什么东西。合理推测,当初的地契也一并灰飞烟灭了。
酒坊主人的远亲继承了这份遗产。
工厂主盖比当初想要在新城区办造纸厂,相中了这块土地。盖比与那个远亲继承者一同前去市政厅,补办了这块土地的地契,并当场转让了地契的所有权。
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今天清晨突然有个外地的年轻人,风尘仆仆来到了工厂门口,自称是当初那位酒坊主人遗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拿出了死者生前留下的地契和遗嘱。
那份私下的遗嘱并未经过公证,但能代表死者生前的意愿,只要证明了真伪,就具有效力。
他拿出来的地契,更是白纸黑字,戳章陈旧却清晰。
年轻人要求盖比立即迁走工厂,将土地归还给自己。
一地二主,这确实是桩难事。
工厂主盖比曾为这块土地支付过钱财,但如果这块地原本就不属于卖主,那笔生意就是无效的。
这直接关系到造纸厂的存亡,难怪工人们都停工跑出来围观。
不想失去饭碗的工人们情绪有些激动。
盖比怕他们闹出事情,特地让门卫将大门先锁起来,带人出去和年轻人交涉。
欧也妮陪芳汀坐在值班室内听了会儿动静,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来讨地的年轻人,态度很是恶劣。
工厂主盖比当然不想迁厂。
他没有刻意刁难对方,没有要求年轻人去和那个远亲继承者扯皮。
付过的钱总是很难追回来的。哪怕生意无效,那个远亲未必愿意将已经落入口袋的钱再吐出来,在十几年的挥霍后,他甚至未必有能力还款。
追款这种麻烦的事情,工厂主盖比没有往年轻人身上推,而是自己揽下来。
这个待人严厉的中年人,好言好语地请年轻人坐下来谈。在追回土地款之前,他愿意先垫付资金,从年轻人手上再度将合法的地契买回来。
但年轻人不肯卖地给盖比。
别说是盖比当初拿下这块地的价钱了,哪怕是如今的市价,哪怕盖比愿意再和年轻人商议新的地价,他也咬死了两个字——不卖。
欧也妮知道,这块地不是过去那片无价值的废墟。
造纸厂的这些机械是就地组装的。匠神协会设置的一些法阵在地板和厂房上,根本没法搬迁。
造纸厂最重要的资产,几乎已经与这块土地绑定了。
造纸厂运作了这么多年后,年轻人再来谈土地归属,简直就是勒索打劫。
工厂主盖比没办法放弃这块土地,愿意接受这个勒索。但年轻人态度坚决,连个报价都不肯提出口。
盖比苦苦陈述多年经营的艰难之处,又压下恼怒,诚恳地为工人们的饭碗求情。
年轻人的态度堪称嚣张,将盖比狠狠奚落了一通。
人群中有人哈哈大笑,趁机将盖比这个犟脾气怪人的过往事迹拿出来,嘲笑起哄。
芳汀扶着肚子,惯常温柔的她这回也生气了,面色渐渐涨红起来。欧也妮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让她留意身体和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盖比只能忍气吞声。
会计阿尔蒙瘸着腿冲出去仗义执言,却没能经住对方的故意挑衅。
眼看两个年轻人要动起手来,芳汀急匆匆出了门,走出数步喊住阿尔蒙。
阿尔蒙忍住了拳头。
那个年轻人看见他身后的孕妇,恶意地伸手猛推,将失去平衡的阿尔蒙狠狠推向芳汀。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阿尔蒙脚下却诡异地踉跄了一下,重新稳住了身形。
他惊恐地回身,想看看方才是什么托住了自己,但身后一无所有。
芳汀已连退几步,惊魂未定地退回安全地带。
刚丢出了一级气垫术的欧也妮,脸若冰霜地走上前来,扶住芳汀。
接下来又释放了一个心灵法术,帮助芳汀稳住心神,镇静下来。
年轻人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造纸厂的工人们。他们摇晃着铁门,喊门卫开锁,想要冲出来赶走年轻人和围观者。
那个年轻人丝毫不惧,“是你们先冲上来,我被吓坏了才还手!”
他瞧见芳汀和欧也妮,朝盖比嗤笑一声,又举起手臂,“真恶心!大家瞧瞧,这家伙还将情妇和孩子养在厂里。”
空口污蔑完,他冲人群喊,“大家说,这种恶心的家伙,配不配留在我家祖传的土地上?”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回应,声浪如潮。
哪怕工人中有人咒骂他“私生子也配说祖传”,声音也被外头压了过去。
双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工人情急下丢出了石子。
没有砸中。
年轻人立刻捡了起来,高举着展示给人群看,“看看!看看!就是这群刁人霸占了我家的祖产!哪位义士肯站出来帮我将他们赶走!”
工厂主盖比青着脸去安抚那群工人冷静。
年轻人却拼命鼓动事件升级,人群中有人领头,站到了年轻人身后,陆续聚集了十数人。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欧也妮护着芳汀避回了值班室中,然后冷着脸走出来,对值班室的两道门都施放了护盾法术。
年轻人已经领着人冲上来,粗暴地将工厂主和会计他们推开。
闹事者们冲撞着工厂的铁门,喊着要冲进去砸烂黑心造纸厂的设备。
门上挂着的锁头很结实。铁门在暴力下哐当作响,摇摇欲坠。
工人和他们隔着铁门对骂,互相吐口水砸石头,又喊着让门卫开门。
工厂主盖比的嗓门已经完全被噪音盖住了,阿尔蒙见势不妙,拼命拦住父亲,想往后退。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情势转瞬就如烈火添油,一发不可收拾。
欧也妮盯着那个年轻人手头挥舞的地契,手中捏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法术。
但她还在等。
闹事人群的气焰,突然从外圈到内圈,逐层熄灭下去。
人们纷纷自发地散开,将闻讯后匆匆赶到的范默宁主教,让到了圈子的正中间。
范默宁主教快步走入人群。他面色沉着,脚步带风。
惯常的温和笑意失去了踪影。他的唇没有分毫起伏。
这位体魄强健、精神矍铄的主教,身披教袍,又罕见地放下笑容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度。
先前那般嚣张的年轻人,被他逼近时不由都退了半步。
年轻人看着主教的服色,结巴了一下才重整气势,问,“你、你就是本地主教?我是来讨债的!”
“你得维护我作为地主子嗣的合法权益!”他拉过旁边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公务员,“不信你可以问他。”
范默宁主教环视场中。
人群们义愤填膺的呼喊早在他出场时变成了小声的嘀咕和议论。
这会儿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最后在主教的视线中化为了鸦雀无声。
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并非紧张或畏惧,无论工人或跟风闹事者,脸上都带着一种信服其会主持公道的静静期待。
现在欧也妮能将本地围观群众和年轻人带来的外地人区分开来了。
她让光幕一一做好标记。
“发生了什么事?”范默宁主教没有回应年轻人,而是目不旁视地对着人群。
众人左右互望,安静地用目光将工厂主盖比和年轻人示意了出来。
这种氛围使年轻人有些不安,但他很快掩饰住,再上前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声。”
“相信主教你一定不会颠倒黑白,容忍他人侵占土地吧?”
“这个是市政厅的公证员,”他将那个小公务员推上前,“他的话总是可信的吧?”
在这种教派势力管理了大部分公共事务的城镇中,市政厅是很没有存在感的
这位被年轻人从市政厅抓来的小公务员,也沿袭了这种气质,明明之前一直都在场中,却没什么人留意到他。
他惶恐地出来向主教解释现状。虽然胆小,但言辞不算偏颇。
工厂主盖比对公证员的陈述没有发表异议。
年轻人倒是冷着脸,不时补充几句,添油加醋。
欧也妮打量着场中。
除了年轻人、公证员和那些助威的外地人之外,这里还有一位显眼、却从未出声的来客。
是那台机械蒸汽车的乘客。
匠神协会对外出售的机械蒸汽车,没有配备任何法阵。
这种面向普通人的私人出行用具,单台车的造福能力有限,是不配被匠神赐福,耗费法力的。
这是纯粹的机械造物,技术结晶,凝结着人类的智慧。
它代表着人类未来的某种发展方向,但在如今,还是不够成熟实用。
欧也妮在大商人阿鲁巴的晚宴上,曾听过商人们讨论这种新型车辆的性能。
机械蒸汽车不仅无法取代马车,在续航、减震和噪音上甚至远远不如技艺纯熟的工匠打造出来的马车,故障率也很高。
这种发明只能说是潜力十足、未来可期。
如果有人选择乘坐这种价格昂贵的工具,往往不是贪图性能,而是借用这种新奇难得的事物来彰显个性,或是炫耀自己的钱财和身份。
前者往往是标新立异的贵族,后者则多是亲近匠神协会的商人。
机械车是开敞式的。
驾驶位坐着的是个颧骨突出的瘦脸青年,正关注地望着这边。
主座上是位鹰钩鼻的中年人,倚着手杖,面容中有几分威势。
欧也妮凑到阿尔蒙边,拉着他轻声问,“那是谁?”
阿尔蒙的脸色不好,摇了摇头作为答案。
“倒不是我不肯让步,”场中那滔滔不绝的年轻人说出了答案,“我这块地已经押给新买主了。我还将新买主也带过来了。你要我为那些工人们着想,但也要考虑到我的颜面,我总不好当众毁诺吧?”
码字前半段时:大反派不点魅力值,不如回家卖红薯。
码字后半段时:哇,原来我也能写出纯纯的缺德人渣坏蛋哦。
(毫无悲悯甚至开心)这样的人渣同时招惹主角和反派,一定会死得很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