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事件(1 / 2)
新事件
在历史悠久的丰饶教会中,正式的神职人员有一套管理不算严格,但内容很严谨的服饰着装要求。
安塞尔看上去不怎么爱惜那件外袍,可他不是会穿错服色的那类人。
于是,欧也妮笑着发问,“我该称你为主教了吗?”
“您该继续叫我的名字。”安塞尔语气平直地说。
他又给出解释,“我仍在巡游之中,并未领此实职。”
欧也妮不由看了眼安塞尔身后那个似乎正在平稳运作的稻草人,对他此刻身负的公务产生了好奇。
以安塞尔如今的身份,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亲自下到田野中熬夜处理?
欧也妮的疑问使安塞尔摇了摇头。
虽说他的位阶提升了,可在他看来,他仍在做与过去相同性质和内容的工作。
难度稍有提高,他觉得理所当然,任务难度甚至没有追上他能力提升的速度。
至于任务的重要性,安塞尔对此的判断与上级并不一致。
他觉得他过去的工作同样重要。
只不过,他如今处理的事情,更得上司在意而已。
除了手头的这一件。
这次的事件连安塞尔也格外看重上心。当欧也妮发问时,他没有隐瞒自己的忧虑。
“还没修好吗?我没看出这个稻草人有什么问题。”欧也妮裹着夜色般温柔的斗篷,好奇地望着田野中的稻草人。
“它与其他的稻草人似乎都是一样的。”
她的语气很委婉,但以光幕的解析能力,这个结论毋庸置疑。
这个稻草人没有问题,又或者,这一带的稻草人全都出了问题——而且,是极为同步的问题。
手法如此精准,可不像是天灾。
谁敢如此肆意地破坏丰饶教会的设施?欧也妮对此可是相当感兴趣。
“我也检查不出这些法阵本身存在什么故障。”安塞尔确认了她的观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麦穗,又从身侧的田地里折下一支,同时呈到欧也妮的眼前,“但这是三十里外同样气候与土壤下生长的麦穗。”
“略有不同。较早收成的那批,产量比外地略低。”
这就是教士们往往在秋季巡游的原因——没有什么能比产量更直观地展现法阵在一年内平稳运行的情况。
欧也妮接过麦穗看了两眼。她这辈子生于乡野之间,对前世未涉的农事稍有了解。
小康郡麦穗的生长情况看来仍在正常范围内。
可一旦对比就能看出,外地的麦穗更为完整饱满,不愧是出自农业重镇,本地的麦穗则有少许干瘪空壳。
小康郡的工业污染或许也会对小麦产量造成影响。但欧也妮立刻排除了这个原因。
神明的视野能轻易捕捉到那些微小的痕迹,她看向缘分丝线的来源,“有过虫害啊。”
虫害来自稻草人庇护范围外。
丰饶庇护原本能使风调雨顺,虫雀不侵。这些法阵确实出了问题,或者说,出过问题。
“是。”安塞尔赞同地点头,“麦秆上有死去的虫卵痕迹。”
他钦佩地看了眼欧也妮,没有问她是如何一眼就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真相。
这次异象对小麦产量的影响并不明显,教会对这桩来自农民的报案原本并不在意。
直到认真的安塞尔来到此地巡游,细心检查下拿出了法阵曾经失灵的证据,教会才提高重视。
可调查就卡在了此处。
教会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法阵失灵的原因,也得不到记录。
安塞尔不肯放弃。固执的教士拿出了笨办法,撇开那些助手,独自在此地守株待兔。
他的辛苦没有白费,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等待,教士在昨夜终于察觉到端倪。
深夜间,安塞尔观测到田野里发生了几次间歇性的强烈法力波动,破坏掉了稻草人法阵的运行秩序。
直到那阵来去飞快的法力波动消失后,法阵才缓慢地调整自身,逐渐恢复运作。
一些害虫正是趁此时机进入了田地,侵害作物并留下虫卵,直到稻草人重新清除掉它们的痕迹。
教士正如当年承诺过的那般,对女孩有问必答,哪怕这本该是教会内部的机密,他也没有隐瞒任何细节。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法力震荡波?”欧也妮感兴趣地问,“来源是何方?范围有多大?强度和持续时间?有其他异象吗?”
安塞尔的回答无法满足欧也妮的好奇心。
教士这几日来也只在昨晚观察到这一起现象,那些间歇的法力波动来去犹如闪电,实在来不及测量和记录更多的信息。
唯有法力波的影响范围,田野里麦子的受灾范围能够侧面给出准确的答案。
他的助手们在这些天的调查已得出明确结果,“受灾范围在小康郡周边三十里范围内,各村庄都有受到程度不同的影响。”
“……以小康郡为中心?”欧也妮想起了多年前的昏睡症事件。
范默宁已经不在了,这次的事件会与小康郡那混乱薄弱的时空壁障有关吗?她这次出行,走过小康郡城外的隙孔,没有特意测算,可也未发现向外扩张的时空乱流。
安塞尔听懂了欧也妮的言下之意,“是以小康郡为中心。”他显然也想起了多年前那场来去突然的昏睡症。
巡游教士常年在各地调查异常事件,并不轻易推定小康郡发生的这两起事件有何因果上的关联。
更何况小康郡这数年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若欧也妮此行先去过小康郡,也会同意这点。
教士望着眼前这位他已无法揣测其实力的女法师,同当年一般直接地提出邀请,“我希望能获得您的帮助。”
“这也是教会的征召?”欧也妮戏谑地问。
“不,是我个人的请求。”安塞尔诚恳地说。
“若一直找不到灾害的源头,任其发展,后果难以估量。这关系到农民的生计,我无法坐视不理。”
教会不能容忍的是丰饶的法阵遭受亵渎,可这位教士只殷切地与欧也妮谈论平民的利益。
欧也妮能猜得到教会的视角会如何评定这次事件。
近万亩田地受影响,但减产率不高,没人敢因此赖掉丰饶教会的赋税。
对如今欣欣向荣发展工业的小康郡来说,这些减产不算什么负担,对偌大的帝国来说更是无足轻重。
若是利益争端,这手段也未免太温和。
若非天灾,这就像是来自某方势力的小小警告。
又或者,是一场更大阴谋的先行尝试。
丰饶教会要担忧的,正是安塞尔口中那个“难以估量”,是怕见到水面下隐藏着巨大的冰山。
若找不出那个能够大面积干扰教会稻草人运作的原因,丰饶教会大概寝食难安。
“我希望能获得您的帮助,”安塞尔一直留意着教会黑名单的变动,自然知道欧也妮仍在榜上,他也还记得与欧也妮初遇时的对答,“……如果您仍愿帮助小康郡的农民。”
欧也妮愿意相信安塞尔对饥荒的担忧出自真心。
可她也知道,过去那场火车事故需要立即发动最大的力量来救急,这次事件的性质则有所不同。
她要站在丰饶教会这边吗?
在如今这个阶段,为何不呢?欧也妮轻松地想着。
她不克制自己对此次事件的好奇。若丰饶是对手,她更要了解对手的软肋,对手的敌人,对手正在遭遇的困境。
她得先介入,才能在情势变化时掌握更多主动。需要的时候,她随时可以改换立场。
站在田野间的女神微微点头,给出答复,“我会留意此事。”
丰饶的教士打算继续留在此处,等待观测下一次的法力波动。
“你该休息了,”欧也妮轻易地看出他浑身的疲惫和憔悴,“我这几日都会留在小康郡。法力波动的范围如此之大,若在白日里再度发生,我和其他法师不可能错过。你该像正常人般睡一觉,安塞尔。”
安塞尔在简单的思考后说道,“我也回小康郡。”
他理应将目前的发现向教会做一个报告。
两人结伴同行。在回小康郡的路上,他们随意地闲聊着别后的经历。
欧也妮不动声色地向安塞尔打听了教宗目前的居所。
这种重要信息,再如何包装也不会降低其敏感性。欧也妮问了,安塞尔答了。
欧也妮在向郊外动身前已经留意到了小康郡的剧变,待到近看时就更加直观。
正在施工扩建的城门,覆满马粪与煤灰的道路,建筑群中突出的高炉和烟囱,无不说明这里已成为一个彻底被工业征服的城市。
同样是在数年内迅速繁荣兴盛起来的城市,比起荒野上新生的晨星营地,小康郡这里有更多人口和粮食的支援,在经济和产业上无疑发展得更快更好。
但这里的城市管理水平可比晨星营地差太多了。
欧也妮在小康郡中走了半日,意识到这里的工厂选址似乎只计算了成本,完全没有考虑风向和水源的重要性。
曾经繁荣拥挤的那半侧传统城区,已经蒙上了烟尘,在与城市新区的对比下显得有些老旧破败,只有数年前火灾后重建的丰饶教会依旧庄严而华丽。
欧也妮与安塞尔在丰饶教会前道别,她留意到丰饶教会的建筑中有好几位法师。就安塞尔所言,那是因各类特许事项在小康郡驻扎的法师。
别离与回归之神延伸自己的视野,察觉到远方的匠神协会中,也有比当年更多数量的法师。
所谓教会间的友谊原则,果然只是一层虚伪的和平面纱。
小康郡中有多位法师存在,那种不自然的法力波动却一直没被人察觉。这种现象是被人为控制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它大概会特意避开重要人物的作息,只在深夜出现。
欧也妮看了眼安塞尔,他出城夜宿多日,又不带助手,单纯是想就近观测那些稻草人的运作吗?
天真的做法偶尔能取得更直接的效果。安塞尔此举无心插柳,也未必不可能。
丰饶教会内的日常祷告使神职人员们作息大多固定,匠神协会那边的研究员们可就难捉摸多了。
“你认为,匠神协会那边对法力波动知情吗?”欧也妮问。
安塞尔单纯谈论所知的事情,“田地减产的事情仅关系到丰饶的法阵,先前并无知会他们的必要。如今情况又有所不同,接下来,我会酌情与他们交流情报。”
酌情这个用词,就有点意思了。欧也妮意味深长地问,“你对匠神协会的看法,仍与过去一致吗?”
“从未变更。”安塞尔认真答道,“我们皆是神明的仆从,为人世奔走,合力促成繁荣。”
欧也妮心想,在人世奔走,与为人世奔走,一字之差,却是许多人信仰上的天差地别。
“所以,你信任他们?”她问。
“你怀疑他们?”安塞尔反问,他竟然也点了点头,“在此事上,确有可能。”
欧也妮的目光,使他解释自己的想法,“繁荣有许多种实现的方式,万事万物都有其多面性,”他笑了起来,“别这么看我,这么多年下来,我对此也有自己的心得。”
“争端也是繁荣的体现。”欧也妮点点头,“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丰饶的教士?”
安塞尔摇摇头说,“目前尚无确切证据,我不想妄加怀疑。”
“但若接下来几日靠教会力量仍无头绪,我会邀请协会提供技术上的支持,这或许能为我们打开局面。”
“真心的行动与虚假的言辞,是难以隐藏的。”年轻的教士说出自己的心得。
他以自身的正直为尺,很容易裁量他人的曲折。
“请放心,若他们真有不妥之处,我也会严厉地提出质询。”
“就如对我一样?”
欧也妮的语句轻飘飘的,却令安塞尔久违地感受到她尖利的言锋。
教士难得有些慌乱自省,“我过去那次、待你太严厉了吗?”
占上风的人是不会因翻旧账而感到尴尬的,更何况,“我说的可不是过去。”欧也妮语气自若。
巡游教士一时没有说话。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以怀疑我。”欧也妮轻松地给出许可。
安塞尔很直白地说,“我不敢。”
明明能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周到,却又不时表现出这种笨拙的坦诚,使欧也妮拿不准这个家伙到底是天真还是深沉。
“去休息吧。”她说,“接下来的调查,是我的回合了。”
丰饶教会的教士选择王道的做法,欧也妮行事则没有过多顾虑。
她的调查方式要直接得多。
如果彻底放开别离与回归之神在缘分因果上的视野,世界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纠缠不清的毛线球。
没有特定检索目标或筛选条件的话,很容易被巨大的信息量淹死。
欧也妮已经能很熟练地运用这项工具了。
她选择自己能够看见的事物,只去寻找近日对稻草人有过影响的事物,然后再去察看那么多稻草人身上延伸出来的丝线有何趋同的方向。
要排除的答案如此之多。
照料田地的农人,路过观赏的游人,但凡有过情感的共鸣,都会留下痕迹。
欧也妮在回城路上走过了更大片的田地,从更多的稻草人身上提取信息,才排除掉这种小区域内邂逅和交集的影响。
丝线飞往天空,是阳光和路过的雨云曾均匀地散播恩惠。
丝线束缚着安塞尔,是教士仍在挂心这些稻草人的情况。
丝线遁入虚空,去往欧也妮不能触及的所在,有血雾袅袅遮掩了视野,是丰饶女神源源不断地给养着力量。
丝线缠绕着小康郡,尤其缠绕着丰饶教会,是此地的信仰使得稻草人能在此处树立存续。
以及,丝线同样飞往小康郡的新城区。
欧也妮看向一座卧在那里的,正不断向外辐射出庞大影响力的缘分之结。
细密的丝线纠缠着往外奔涌,与这座城市共同呼吸,又借助着小康郡的铁道不断往外扩展。
其核心不是匠神协会,而是一座工厂。
欧也妮知道大规模生产的影响力,她曾凝视过芳汀在荒原上创造出来的同样的奇迹。
可那些工业制品与稻草人有什么关系呢?
工业污染?欧也妮好笑地想起了自己最初排除掉的一个影响小麦产量的答案,摇了摇头。
欧也妮往那边走去,那一带她曾经很熟悉。
那里是她曾洽谈过生意的各工坊,是她曾暂居过的造纸厂,如今已被那位来自外地的鹰钩鼻商人悉数收购下来,打造为一座几乎盘踞了半个新城区的庞然巨物。
一座新型工厂?
重工业的厂区无疑是对外封闭的。
欧也妮没有费心编造什么身份或借口去应付入口的盘查。
一层幻象悄无声息地覆在斗篷之外,掩盖了少女的身形。
风将她的脚步托过了工厂的围墙。
欧也妮轻盈落地,在厂区内行走。
为了便于车辆的平稳运输,厂区内的主要道路上垫了一些铁片,工人走动时会发出哐哐的足音。
但外界无法听闻神明踏足此地的声音。
若有巡查者留意到了擦肩而过的风,或是自行打开的门,会有别离的法术,让他们再度忽略忘却。
【是冒险的感觉啊,可真令人怀念。】
欧也妮笑着摸了摸戒指。
随着年龄见长,她这几年四处游历,很少吃闭门羹,确实许久没有过这种不请自来的行动了。
【虽说当做客人接受招待也很好,但这样更有趣。】
【安姆】突然来了灵感,【我该在卡牌游戏里加个潜行的关卡。】
这座工厂规模不小,风格与芳汀的孩子则有所不同。
更加实用,更加森严。
蒸汽与浓烟肆意漂浮在工厂上空,机器在咆哮轰鸣。厂区内部还布置有几段自用的铁轨和运输车厢。
这种工业运输用的火车,是单纯的机械造物,比起那种配备了大量法阵的民用列车,笨重而吵闹。
欧也妮观察了一下,意识到这里与匠神协会的技术合作很紧密,却更多在机械的运用上。
工厂中用到的法阵数量,少到了令人意外的程度。
与之相对的,是更复杂的机械结构,更多的人力消耗,以及更低的效率,和更恶劣的环境污染。
在这座工厂中,能够用机械和人力替代掉的功能,就几乎不会使用法阵。
明明很多时候,这样做成本更高。
这可不符合商人追求利益的天性。
寻常的工厂主并不了解技术与法术的区别,在向匠神协会购买设备时,只讨论价格和效率。
放在那位鹰钩鼻商人身上,就很不好说。
这是受到了匠神协会的刻意差别对待,遭遇了某种封锁禁令,还是那位商人的主动要求?
往好处想,小康郡内最近发生的那种干扰法阵运行的法力震荡波,对这座工厂造成的影响和损失不会太大。
那么,小康郡内其他那些从匠神协会购买过法阵技术的工厂,情况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的工厂在夜间大多是不运作的,被发现的案例应该不多。
若真有人察觉,是否向匠神协会上报过机器在深夜停工的故障情况?匠神协会又是如何处理的?
该提醒安塞尔搜集调查这方面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