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上）（2 / 2）
有次，他递完卷子与她意外地对上眼神，察觉到她眼中似乎有和自己相仿的掩饰起来的沉郁，甚至更深。
与此同时，近距离窥瞧了几次，他觉得她长得还挺好看，不是惊鸿一瞥，却是越看越好看。
作为体育课代表，徐昂渐渐开始在体育课上留意她。看她小巧灵活的身子在操场上奔跑；看她借给其他女同学头绳；看她帮助别人把仰卧起坐的垫子搬回器材室……
各种往事一件件，数不胜数。
在浮躁且压力超标的高中阶段，她平平稳稳，淡雅如水，仿佛与世隔绝。慢慢地，他内心莫名躁动。某次数学考试，他忍不住在传卷子时对她低声说了句：“加油。”
尹汐先是一愣，然后确认是对自己说的后启齿，露出温婉的笑容：“你也是。”
从那以后，他开始和她说话，能和她讲一堆一堆的话。比如数学卷子大题的解法、语文背书的窍门、以后学哪个专业，或者哪个老师评分不公正之类的。刚开头仅限于学习，后来便能扯到天马行空的东西。
徐昂发现尹汐一点也不难相处，一副沉静的外表下是平和温柔的性格，与年级里某些人传的流言大相径庭。
那一小撮人还喜欢给她惹麻烦，欺负她少言寡语，说她孤僻，但她似乎不在意。
徐昂知道那不在意是装出来的，就像他装作不在意父母的言论一样。这样隐秘的连接让他觉得自己和女孩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有天，他参加完羽毛球训练从学校往外走，路过操场时远远看见了一个身影。他感到奇怪，同时也为了晚些回家，找了个借口过去查看。
他好奇地背着球包走近，发现那人竟是尹汐。
女孩独自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失神。他把球包往边上一扔，二话不说坐在了她身边。
“徐…昂？”尹汐回过头，脸上挂着诧异的神情，“球队训练完了，还顺利？”
“那是自然，我可是一把手。”徐昂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去看我打球啊？”
“外人能进吗？”
“可以啊，球馆里有好多座位。”徐昂见她有意去看自己，瞬间喜出望外，“你也知道我训练的时间，想来就来可别客气！”
“那我找一天。”尹汐点头，保持委婉的笑，“训练完了不回家，怎么想着来操场啊？”
“看见你了呗。你坐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我还能装作看不见不成。”徐昂歪头瞧她。
“显眼吗。”尹汐朝四周望了圈，本以为自己挑的地方足够隐蔽。
徐昂见她落寞的样子，直白地问：“是在为今天那些人说的话伤心吗？”
“没有。”尹汐摇头，不自在地笑道，“那些话有什么好伤心的。”
“那你还丢了魂儿似的。”
“我没有……”尹汐倔强地别过脸，低头盯着脚尖，嘀咕道，“就是不想回家。”
徐昂愣了下，敛容，在心里轻叹。片刻，他问她：“想不想听个故事？”
“什么？”
“你把脸转过来我就告诉你。”
那天，他讲了一个自己儿时骑车掉进池塘的故事，说到一半尹汐蓦地打断他：“徐昂，你过得快乐吗？”
徐昂怔忡在原地，无言以答。
夕阳下，他记得她扎着马尾辫，刘海零碎地别在耳后，脸庞被金光勾画得近乎完美，似镀了层金箔。她右手托腮，双眼朝着远方望去，有点忧伤。
看来刚才没有在听他讲话。
“你学习刻苦努力，又经常参加各种体育活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有机会也要给些喘息的时间啊。”尹汐幽幽地感叹，扭头看过来时眼眸深邃，里面淡淡飘着天边的橙红。
徐昂轻动嘴角，关于自己的苦楚他对她只字未提。可某些方面她异常敏感。
那个傍晚，他没有回她的话。他们噤若寒蝉地凝坐到余晖散尽，他猜她是在排解今天学校发生的事。
徐昂曾想制止那些找她麻烦的人，可几番在心里激烈地斗争后还是没有付之于行动。不是怕破坏在学校的形象，而是父母的打压下，那一部分英勇的他早已不知所踪。
他能记起初中时和别人发生冲突后，父亲大失所望的眼神，还有母亲喋喋不休的训斥。他站在空洞的家里百口莫辩，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逃离。
自此他留下了阴影，只好以其他方式来守护对尹汐的感情，也不敢轻举妄动说出喜欢。犹犹豫豫、辗转反侧，他就这样在她身边度过了余下的青春。
又何尝不是种幸运吧，徐昂想。她好像一直都可以理解自己。
高考前夕，赵影拉着他和尹汐做了一个约定，像许多好友那样，他们许愿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学。美好愿望成真的几率很小，但他们竟然如愿以偿。
可好景不长，大学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情。赵影带着尹汐结识了更多人，女孩也比高中时开朗了些。徐昂一方面欢喜，一方面感到她从某种程度上在逐渐驶离。
慌张的情绪促使他在大二时决定为自己做一次主——跟女孩告白。就在他被筹划告白的喜悦和激动填满之际，即将出国的消息晴天霹雳般砸了下来。
他本就缺少自信，这下直接灰了心。告白的事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安排。
得知要出国的那晚，他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在一片谩骂声中被赶出了家。他，一个在别人眼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堂堂富二代，就这样六神无主地在街上漫游。
积攒下来的负重终于坍塌，无声无息。
徐昂停止了反抗，唯独放不下的是女孩。他经过彻夜的思索，最后选择继续藏匿感情，以朋友的身份跟她约定好放假回来相聚。但没想到去了英国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他终是没能赴约。
这样的时期，他在英国读书的同时应聘到了一份工作，先从最低层开始。机缘巧合之下，这家公司竟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借着聪明和隐忍的劲头，从底层一路向上。这之间他遇见过一个比较心仪的华裔女孩，为了走出曾经，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与她交往了。
第三次约会，他们一起去看了英国的大本钟。夜色里，他望着那古老神秘的钟楼，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他忽然很想带尹汐来，想牵她的手在街上闲逛。然而，身旁的现任女友对这些不甚了解。
“好浪漫啊。”女友两眼冒着星星看向他。
“嗯。”他对她轻笑，试图忘掉脑中的念想，可越躲避越清晰。
“你怎么了？”女友察觉出他不对劲，“看上去神情恍惚。”
“太累了吧。”他心虚到不敢直视女友的眼睛。
“那我们回去？”女友十分体贴地问。
温柔的话语让徐昂羞愧难当，心里的争斗令他愈加迷惘。“没事，也没那么累。”他松了口气，把一切暂且搁置，“好不容易来一趟，再陪你走会儿吧。”
他们在夜幕中走了好久的路。
但是可想而知，徐昂意识到新恋情无法覆盖执念后，他选择向女友坦白了所有。女友知道他心里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女孩，没哭没闹，不过是遗憾自己没能让他忘记。
两人和平地分了手。
徐昂清楚自己的行为对对方很不公平，从此不再踏入恋情，怕重蹈覆辙。因此，他调整状态一心铺在了事业上，又因为几分说不清的乡愁，申请并成功被调回了国内的分部。两年半后，他奇迹般坐上了副总的位置。
徐昂彻底摆脱了父母的束缚，只可惜，姜尹汐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听说尹汐与林辰谈了恋爱又分了手，之后就没了女孩的消息。直到在一次与发小易禾的重新联络下，他得知尹汐竟然是易禾的同事，得知女孩被调去了北迎工作。
徐昂明白，他们不可能再回到高中时期了。而现在的他脱胎换骨，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她却见不着了。
尹汐回到南城后，那次重聚的晚餐，徐昂能感到女孩对林辰的惦念。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再清楚不过那种执念无法被替代。其实那一刻，他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局，只是不肯承认。
那从未拥有过的一腔孤勇，燃起又熄灭。
在错误的时间和她相遇。赵影曾不经意间总结过的五个字恰到好处：“时间不太好”。
所以，与姜尹汐见最后一面，算是给他的独角戏画上一个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