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期间隐约听见帐外喧闹吵杂之声,兰佩有心无力睁眼,不多时伴着那不绝于耳的嘈杂,重又陷入昏睡。
醒来时,帐里点着灯,阿诺正倚在榻边撑腮打瞌睡。
兰佩越过阿诺摇摇欲坠的脑袋向帐外看出去,天色昏昧不明,辨不出是清晨抑或黄昏。
阿诺的手肘经不住脑袋的重量,向下一栽,醒了。
“小主!”
见兰佩睁开双眼,阿诺急忙贴近:“小主觉得好些了么?”
“我睡了多久?蹛林大会开始了么?”
兰佩的声音沙哑,嗓子眼微痒,一说话仍止不住轻嗽。
“开始了!今日大单于已领众围神木祭拜,因今年收成好于往年,晚间将有篝火大会。”
正说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鼙鼓声,开始只是“咚,咚”几声,拖着重重的长音,不多时,伴着那鼓声越敲越密,人群中爆发出了喜悦的欢呼和悠长的歌声。
“快,扶我起来!”
兰佩作势起身,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下了地。
“小主,右贤王大人再三叮嘱,让您安心休息,不必急于参加蹛林大会。”
阿诺追在兰佩身后,一边帮她穿戴,一边焦急劝道。
兰佩不理,兀自对着铜镜,朝苍白的脸颊上刷了层淡淡的胭脂,又点了些在唇瓣上,乌黑的长发盘高髻,斜插一根金鹿首簪环,耳坠红珊瑚包金流苏,脖颈上再挂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石珠项链,娇弱病态在熠熠宝珠的烘衬下,再难觅迹。
起身,她披上一件狐皮滚边银锻长袍,深呼了几口气,一步一印朝帐门外走去。
北大营内的事,自有父亲和哥哥费心筹谋,而她要做的,是混迹于魑魅魍魉间,尽可能搜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有用的情报。
庆祝盛宴于百顶大帐中摆下酒席,酒香,肉香,瓜果甜香四处飘逸。
帐内灯火辉煌,帐外燃起一堆堆明亮的篝火。
整个单于庭通亮如一颗璀璨明珠。
宴会上,鼓乐声声,胡伎炫舞,热闹非凡。
一道美丽的纱幕悄无声息地遮掩了这里一切的阴谋与仇恨。
王族女眷银帐设在头曼的金帐左侧,见兰佩聘婷走近,帐外侍奴高声通传:“右贤王女兰佩进帐!”
兰佩凛了凛神,在阿诺的搀扶下缓步踏入银帐。
扑鼻,是一股浓郁的脂粉异香,帐中正在毡毯上回旋拓枝的胡伎连忙躬身退避,跪坐食案前有说有笑的阏氏公主们擡眼看见这个不速之客,皆是一怔。
头曼大阏氏离世,如今二阏氏呼衍黎顺序上位,正远远端坐于主位之上。
依次排序,是伊丹珠,雕陶阏氏,呼衍乐,雕陶阏氏的小女哲芝,以及其他大小部落首领的女眷们。
“兰佩来了,快,快坐!”
呼衍黎不知自己侄女一日前刚给了兰佩一鞭子,面上摆出副当家主母应有的模样,热情招呼侍奴赶紧引兰佩上座。
兰佩目光微垂,绕过帐中舞伎走向座首,朝正前方和左右贵眷敛衽行礼:“右贤王小女兰佩,问二阏氏安,问雕陶阏氏安,问太子大阏氏安,问各位姐妹安。”
之后,她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雕陶的对面,呼衍乐的身侧。
对角的位置,是伊丹珠。
几人皆是盛装打扮,从头到脚恨不能埋在珠宝和锦绣之中,稍稍一个偏头转身,都带动着身上的一串串珠饰叮当作响,在这大帐中五层蟠螭纹花枝铜灯的映耀下,如同三面已然磨得锃亮的刀尖,形成鼎立之势对着她。
她们对她的敌意和恨意,怀着各自不可告人的心思,暗自的渴望和诅咒却是惊人的一致。
“兰佩今儿躲哪去了,一天都没见着你。”
雕陶阏氏最先打破了自她入帐后的短暂静默,语气里含着虚伪的抱怨和惊喜。
兰佩微微眯眼,笑道:“前日淋了雨,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姑嫂姐妹,今日一直在帐中静养,这不,觉得稍好了些,我便来了。”
说着她扭头掩住口鼻又轻嗽了两声。
知道她们一个个其实都不愿见到她,自己执意跑来,实是给她们添堵。
“姐姐去哪了?怎会淋雨?”
不等她的话音落下,呼衍乐讥诮的声音已自她耳边响起。
兰佩回身,斜凛了呼衍乐一眼,见她正微扬下巴,眼中赤露露的妒与恨似是两根利箭,直直朝她射来。
不禁心中慨叹,比起她的姑姑呼衍黎,呼衍乐实在太嫩。
这样的场合,对她公开发难,最后下不来台的,还不是她自己。
兰佩无意火上浇油,只微微一笑道:“大阏氏年纪轻轻,怎得这般健忘,那日落雨时,你我不都在北大营门外么?”
见呼衍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兰佩继而道:“只是我的身子不如妹妹硬朗,明明都淋了雨,瞧我,回来就受不住了!哪像妹妹,一看就是有人疼的!”
兰佩轻描淡写一句话,带着无限羡慕与憧憬,迅速将帐内的关注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呼衍乐那里。
本来,太子大婚后,在座的女眷里有一多半都回了封地,此次重回单于庭,对于太子和呼衍乐的新婚生活都揣着十二分的好奇,却又不敢冒昧问起,经兰佩这么一说,不由得纷纷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呼衍乐,想从她的脸上看一看新婚的太子究竟有多疼她。
呼衍乐的脸一时憋涨得通红,如同帐中火撑里的红炭。
呼衍乐和太子之间的丧偶式婚姻,别人或许不知,呼衍黎却是一清二楚,见自己的侄女一副被当场点xue的难堪神色,她在心里暗骂过一句蠢货无用,然后神色自若地打起了圆场:“瞧瞧,说是已经成家,到底还是小丫头片子,不过挨了句调侃,这就受不住了!”
说着用帕子遮嘴,作势讪笑了一声。
经她这么一说,呼衍乐赧然低头,当真露出小女儿家害羞的娇态来,众人见状莫不捂嘴轻笑,只道是太子殿下与大阏氏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一直未曾开口的伊丹珠,关注的焦点显然不在这出虚假的做戏之上,自打刚刚兰佩说她落雨那日去了北大营,她的心中便“咯噔”一下,如同坠了块大石,直堵得她上不来气。
兰佩为何去去北大营?与前一天夜里撞见她有没有关系?莫不是去通风报信的?
一个个无解而又甚为惊恐的疑问就像无数细密的小针,扎出了她一身的冷汗和鸡皮。
她在众人嗤笑的当口不动声色地望着斜对角的兰佩,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见她如常兀自笑着,整个人更是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正煎熬之际,兰佩的眼神突然毫无预兆地直看过来,像是一直看进她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处,伊丹珠的暗褐色瞳孔骤然一缩,心跳得飞快。
兰佩只是试探,却抓住了她眼里抑制不住的恐慌,二阏氏在上,伊丹珠到底大她一辈,她不好当众出言相向,只对她莞尔一笑,仿佛用眼神告诉她,夜路走多了会遇鬼,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伊丹珠到底是成精的狐貍,面对兰佩的挑衅,她迅速稳了稳心神,不甚自然地也对她扯出丝笑意。
月氏寇边就在两日之后,如今就算她怀疑自己和绛宾的关系又能如何,待到太子倒台,乌日苏继位,以头曼每况愈下的身体和她每日端药伺候的殷勤,这单于庭早晚将是她的天下,区区一个兰佩,不过蝼蚁罢了!
正想着,只听帐外通传:“撑犁孤涂单于请女眷们移步帐外,共襄篝火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