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诚如兰佩所料,那一毡帐的毒蛇确是呼衍乐的大手笔。
打从那日从北大营回来,她便气鼓鼓地一头钻进毡帐闭门不出,绞尽脑汁琢磨出了这一招。
在草原上被蛇咬是常有的事,她的姆妈就是被蛇咬伤后救治不及时死去的。
兰佩的毡帐中夜里进了蛇,被蛇误伤后没有及时发现,第二日一早被发现时已死在帐中,合情合理,谁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因而她竖着耳朵辗转一夜之后,于翌日天色未名之际早早起身,特意围着兰佩的毡帐绕了两圈,见四周悄无声息,以为事已办成,回到自己的毡房里又补了个眠,待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
侍奴巴洛一直候在帐外,听见里面小主唤她才敢进账,呼衍乐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扬眉道:“怎样了?”
整件事实是呼衍乐指示,巴洛执行,借助休屠王与西域有商贸往来的关系,买通了专向单于庭兽苑供蛇的西域商贾,搞来了整整一筐蛇,趁夜投入兰佩帐中。
巴洛对小主的衷心,全因忌惮呼衍乐的霸蛮而不得不为之,只见她战战兢兢地说:“兰佩小主的毡帐一直没有动静,阿诺进进出出也无异样,奴觉得,好像不太对……”
“什么?!”
呼衍乐闻言拧眉瞪目,吓得巴洛全身蜷曲跪在地上全身微微发颤,头都不敢擡。
“没用的东西!”
呼衍乐冷声说着向外走去,似是要拿她撒气,路过时又伸脚对着她的身侧狠踢了一下。
巴洛虽疼,却不敢作声。
呼衍乐一出帐,迎面便看见了兰佩,正站在不远处替青骢马梳理鬃毛。
“哟!妹妹来啦!”
兰佩更早发现了她,笑眯眯地和她打了声招呼,除了过分热络了些,从里到外不见任何异常。
呼衍乐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开始怀疑巴洛是不是将蛇错扔了别人的毡帐。
只见她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一时进退两难,呆立了一会,多余说了句:“我去给姑姑请安。”
兰佩双唇微启,眼里透着诧异,仿若在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样的事怎会主动向我报备?
呼衍乐被她看得极不自在,低下头,匆匆朝呼衍黎的毡帐跑去。
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屋子的蛇,最怕蛇的兰佩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呼衍乐的后背一阵发凉,瞬间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她不敢回头,仿佛身后那个不是人,要么是鬼,要么通神。
兰佩对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带着确认凶手之后的如释重负,也满含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惋叹。
呼衍乐既然下了决心要除掉她,这次便只是个开始,兰佩已经隐隐看见她是如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步步走向最终被鸣笛射成肉筛的下场。
如果她告诉呼衍乐,放过她便是放她自己一条生路,呼衍乐定会觉得她疯了罢。
……
贺兰山。
一弯新月孤悬雪山之巅,安静地看着山隘边的几十个黢黑人影,正摸黑将战死的同胞往隘口里拖。
月氏迷信灵魂转世,这些在战场上冤死的魂灵必须回到故土,才能完成这一世圆满,休下一世轮回。
距离隘口约莫几十里的军帐中,微弱的油灯下,无闾翕侯正对着刚从昭武城送来的羊皮卷狠狠磨着后槽牙。
“大王怎么说?”
左副将辛柯见无闾翕侯死死盯着那份羊皮卷,一双阴鸷的眼像是要射穿上面的字,心中一阵焦虑不安。
自从出阴山遭遇匈奴骑兵,不过短短三日,月氏此次出征的兵力已折损近半。
对方似乎是从地狱里死而复生的一群魔鬼,无惧刀,无惧箭,无惧死。
他们时而摆出严密的阵法,时而又如一盘飘渺无定的散沙,总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最薄弱的位置,打得你措手不及。
最可怕的是那个曾经在月氏当了半年质子的冒顿,一身明盔重甲永远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手中那会发出啸鸣声的箭簇,如同索命的鬼怪,一旦被盯上,便只能期许来生。
无闾翕侯已经整整两晚不曾阖眼,他那从昭武城出发时势在必得的锐气已在连日战败后锉磨殆尽。
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仍写着誓死不退的决心。
这也是他为何接到月氏王命之后,如此愤怒的原因。
极为大不敬地,他冷哼一声,将那卷来自月氏王庭的羊皮卷冷冷丢落在地,甩手走出了军帐。
辛柯赶紧捡起,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匈奴未增兵,速撤军。
和他猜测的几乎完全相同。
月氏连日伤亡惨重,原本作为内应的乌日苏至今仍无发兵动作,老谋深算的月氏王定是怕这其中有诈,恐是头曼和两个儿子联手挖得陷阱,为了不再造成无谓伤亡,命无闾翕侯速速撤兵。
莫说远在昭武城的月氏王,就连辛柯也觉得两军实力相差着实悬殊,如若一力强撑,只会带来更多毫无必要的牺牲和伤亡。
况且此次本就是月氏袭边在先,眼看单于庭计划生变,尽快回撤才是明智之举。
岂料翌日一早,他接到的竟是通过隘口继续向前推进的命令。
匈奴军队自从两天前攻下高地,抢占了有利地势后便一直死守,月氏这方只要一探出头来,隘口便立马下起石箭雨,继续向前推进等同于白白送死。
辛柯实在不理解无闾为何这般坚持,连王命都可以弃置不顾。
自我斗争了一番后,他于大军开拔前策马来到无闾面前,好意提醒他:“王庭已下令撤军,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无闾如魔怔般一意强攻,早已备好说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辛柯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最终还是服从的军人天性占了上风,堵气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战况的惨烈可想而知。
早已在山隘高处设防的匈奴军队先是抛下巨石,再是射出□□,在地势上不占优势的月氏骑兵毫无还手之力,除了举盾自保,再无更好的突围办法。
无闾气急败坏地在队伍中前后奔突,一遍遍高喊着:“给我冲!”
冲的结果,月氏战士们已经从连日来堆积成山的同袍尸体中看到,如果他们知道王庭已决议撤兵,如今他们不过是无闾发泄私愤的工具,估计会齐齐调转手中的刀箭,对准他的心脏。
远处山冈上一个定如磐石的身影,显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微冷,嘴角噙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便是此刻山下那个已然失去理智之人,于过去的一年间多次发难于他,意欲取他性命。
如今送他一只鸣镝作为回礼,应是再合时宜不过。
冒顿的眼神如鹰隼般盯牢了那个黑色人影,缓缓拉开手中弓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突然响起令人丧胆的箭簇啸鸣,身侧士兵莫不追随鸣镝拉弓放箭。
无闾只觉头顶上的天色蓦地转暗,不待他看清那团密密麻麻的黑影是什么,伴着一阵阴森的冷风,最先放出的那支利箭已经扎进他的左胸,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紧跟着,数不清的箭簇以他为靶心呼啸而来,身侧那些举盾的士兵在辛柯的指挥下大吼着“保护翕侯”,试图用盾牌形成一个天盔,却仍是晚了一步。
翻滚下马的无闾七窍流血,面色正迅速转为青灰。
这便是他一意孤行的代价!
辛柯见主将身负重伤,又有王庭军令在先,再也无心恋战,鸣鼓收兵,迅速率众撤回隘口。
冒顿眼看时机已到,鼙鼓战旗于阵前发出进攻号令,万骑奔腾,一跃冲下山冈,对着撤退的月氏士兵穷追猛打,直至翻过隘口,一举夺下永泰城,方才鸣金收兵。
短短三日,月氏派出的一万骑所剩无几,辛柯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丢盔弃甲,连夜向昭武城逃去。
…..
五日后,冒顿率众回到单于庭。
当晚,头曼在金帐设宴,为太子接风。
酒香扑鼻,胡乐声声,灯影浮动下,帐内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太平景象。
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一筐筐地从宴席之上倾倒而出,众人眼中皆是触不到底的浓浓笑意。
酒过数旬,头曼自觉体力不支,先行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