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这场初雪如同从天际倒泼下的白色水彩,悄无声息,一丝不茍地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将单于庭的每一处角落都染得雪白,遮盖住昨日的斑斑血迹和滔天阴谋,世界一时变得纯洁,宁静,唯美,祥和。
兰佩初上马时的怒气,很快被这番震撼人心的美景冲淡,一望无际的白色净化了她的心灵,使她感到自己所处这尘世间的渺小,仿若人世间再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在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都不值一提。
赤红驹打着响鼻,踩在深浅难辨的雪地里颇为吃力,本打算去白鹭泽的兰佩心头一转,掉头朝单于庭西边的密林而去。
小狄紧紧跟着,还不时回头看一眼成扇形护在她们身后的轻骑兵。
伴随太阳恹恹地探出头来,雪渐渐停下,雪后林间的空气中满是沁人肺腑的清甜,偶尔有树枝上不堪重负的积雪簌簌落下,惊起几只飞鸟。
穿过这片密林,又向前走了一阵,兰佩远远看见了不远处升腾的炊烟。
几顶毡帐零星散落在疏林间,其中一顶便是阿诺的家。
听见敲门声,阿诺有些迟疑,她刚搬来此地,远近还没有熟人,又逢大雪,牧民们都忙着安置牲畜过冬,谁会这时登门?
擦了擦手里的酥油,阿诺跛着推开帐门,伴随一阵凉风侵入,她看见了小主,正披着纯白的狐皮大氅,戴着兜帽站在门外,应是一路策马而来,面颊冻的通红。
阿诺赶紧将兰佩往帐里引,惊道:“小主?!您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
兰佩说着解开大氅,回身关上帐门,将小狄和远远随着的侍从都关在了帐外。
立定,她对着帐内环顾一圈,虽简朴,倒干净,也宽敞,是个能舒心住着的窝。
心下稍安。
“小主新婚,怎的有功夫来奴这里?”阿诺赶紧替兰佩倒了杯热浆,递给她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兰佩的神色。
她腿脚不便,很少外出走动,对于昨日发生在单于庭的事并不知情。照理,小主今日本应在单于庭和太子一道,向头曼大单于、大阏氏问安,哪怕在新婚之夜与太子发生什么龃龉,闹得不欢而散,她所认识的小主,也绝不是这么不识大体之人。
如此突然出现,实在不合常理。
兰佩低头喝了一口热浆,顿觉凉透的身心回暖了些,笑道:“怎的,我好心来看你,你倒不领情!”
“奴不敢!奴只是觉得小主此时不该出现在这。”
“哦?那你说我该出现在哪?”
见兰佩杯里的热浆很快见了底,阿诺又赶忙替她满上,试探着问:“小主这是……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兰佩轻嗤道:“太子殿下?呵,你大概还不知呢罢,太子殿下如今已是匈奴的大单于了……”
出乎兰佩意料的,阿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拖着伤腿蹒跚地当即跪下,深深叩首道:“奴不知情,还请大阏氏责罚!奴参见大阏氏!”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兰佩被她噎得一愣,赶紧上手扶她。
却被阿诺轻轻推开:“恕奴直言,小主现下已是大阏氏了,行事切不可再如往日那般随性,毕竟小主现在肩负着整个匈奴的半边天。”
“......”
兰佩的眼神一黯,擡至一半的手僵在原地,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听见阿诺又道:“奴不知大阏氏是出于何种原因离开单于庭,但无论如何,这里都不是大阏氏该在的地方,还请大阏氏速速返回!”
言辞恳切坚持,已不似一个奴婢的口吻。
这便是跟了她十几年的阿诺,主子大婚后的第二天冒雪过来看她,却被她短短几句话忠言逆耳,当头泼了盆冷水。
可现如今,这些话如若她不说,还会有人对她的小主说吗。
冒顿太子当上匈奴大单于,在阿诺看来是早晚的事,自己尽心服侍了那么多年的小主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心爱的夫君,又成为匈奴的大阏氏,她心里替小主开心,可小主今时今日的身份不同以往,身边会有多少双眼睛镇日里盯着,又有多少人会真心盼着小主好,阿诺即便身不在单于庭,心里却是明明白白。
似今日这般不计后果的行径,她的小主,可万万不可再有了!
她此刻心里所思所想,兰佩又岂会不知。
她从单于庭来到这,确是有和冒顿赌气的原因,但她很想来看看阿诺,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如今竟也不行了么。
兰佩对着阿诺一直伏在地上的后脑,怔了足有半晌,末了,无奈地轻吁了声:“罢了,见你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搁下手中的陶杯,弯腰想要将阿诺搀扶起来,结果阿诺不为所动,仍是埋首伏地,连头都不曾擡一下。
兰佩见她如此,也不再坚持,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时若不经意地抹开眼角的一滴泪花。
直到听见小主确实上马走远了,阿诺才撑着残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心里默默为她的小主祈祷,愿太阳神庇佑,小主今日这般莽撞举动,不会给她和大单于带来什么麻烦。
回单于庭的一路,大雪虽已停歇,但一天一夜的积雪渐冻成冰,路很不好走。
近身侍卫为防意外,列阵将兰佩护在正中,战马喷着白气,打着响鼻,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雪地里,在茫茫雪原上留下长长的几串蹄印。
不多时,队伍重又走进那片密林,高高的桦树枝杈上压满积雪,层层叠叠遮挡住视线,训练有素的侍卫们警觉地四下张望,竖耳听着四下异响。
忽然,一棵桦树的枝叉被大雪压折,簌簌落下厚厚积雪,正砸在兰佩身骑的那匹赤红驹的马头上,马一受惊,撒开前蹄要往前跑,怎奈林地雪厚,赤红驹力不从心,前蹄一软,竟半跪倒在了雪地里。
兰佩顺势滑下马背,轻轻拍去马鬃上的落雪,正欲牵马重新站起来,不知从哪个突然方向射出一支冷箭,正中护在她身前一名侍卫的前胸。
可怜那侍卫还未来得急发出丁点声音,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从软甲里渗出的鲜血,迅速将雪地染上一片殷红。
领头的百骑长大喊了一声:“有刺客,保护大阏氏!”,结果话音未落,竟也中箭倒在了血泊中。
伴随着越来越密的箭簇从四面射来,身边的近身侍卫成片倒下,兰佩从最初的惊恐中凛回神,知道自己这是自投落网,被敌人埋伏了。
现在再想后悔先前没听冒顿的话,一意孤行离开单于庭,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箭簇之下,已是晚了。
身边,几个近身侍卫催促她赶紧上马,执戟缩小成一个人肉盾牌,想尽快离开这个埋伏区。
可未能走出两步,又接连倒下三人,护卫圈露出一个缺口,紧跟着,头顶一阵厉风扫过,伴随一阵洋洋洒洒的白雪飘落,倏地从树上跳下一人,正落在兰佩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白晃晃的匕首架在了兰佩的脖颈上。
冰冷的刀剑贴上她皮肤,兰佩双眸低垂,从那刀影中看到了劫持她的呼衍逐侯。
身穿熟牛皮软甲,外披纯白色狐皮大氅,头戴白色狐皮帽,隐匿在这漫天白雪的密林中,极难察觉。
“都别过来!”
见身边那几个侍卫手中持刀,蠢蠢欲动,休屠王贴在兰佩脖颈上的匕首又向里一寸,已隐隐割开一层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