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伴随祭祀大会一天天邻近,单于庭里王公贵族的毡帐如同雨后春笋,密匝匝围着金帐多出了数倍。
冒顿近日从早到晚都在金帐内接受来自各部族首领的叩拜纳贡,细报封地的人畜苛捐,入夜后,金帐内设宴款待这些远道而来的贵族首领,钟鼓馔玉,胡笳声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彻夜不歇。
大单于公务缠身,每日喝到酩酊,已有日子不曾回寝帐。
恰兰佩忙于祭祀大会大小杂事,无暇也无意陪他应酬。他不召唤,她便安稳居于银帐之中,得空时,她也会走出毡帐,踱上白鹭泽东的那处高冈透透气,俯瞰一汪碧波,翻浪扬白鸥,草木蔓发,露湿青臯。
这日,她正站在那棵独立的樟子松下,对着眼前美景放空思绪,忽见赵绮提着裙摆慌不择路地朝冈上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大阏氏!大阏氏!”
她黛眉微蹙,脚底还未迈开步,赵绮已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近前。
兰佩面露不悦:“何事这样慌张?”
“大单于,”赵绮跑太急,连不出一句整话:“大单于,刚刚,刚刚同意了雕陶阏氏的求娶,要,要纳哲芝为二阏氏了!婚礼就定在五日后的祭祀大典上!”
兰佩一时怔住:“......”
早晚会来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比她预想的早了些。
可对比前世他娶她不足半月便纳了哲芝,已经又晚了不少。
如果按照前世推断,再过一旬,待这草原上鲜花烂漫时,东胡的使者将再次来到单于庭,提出索要大单于心爱阏氏的无理要求。
如若在那之前他的大阏氏只她一人,她此生命运,又当如何?
单看这几日冒顿对她的态度,不过为了一卷羊皮,一枚香囊,便能冷淡至此,整整十日不曾踏入寝帐半步,托什么设宴酒醉的说辞,不过是借机敲打她罢了。
可想真到需要在家国大事与儿女情长之间逼他做取舍时,他又会作出怎样理智到近乎绝情的抉择。
想她重活一世,之所以同意嫁给他,一方面是出于对父王、哥哥,以及整个兰族安危的考量,另一方面,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是她自己暗藏私心。
她要成为那个伴随他一步步开创匈奴鼎盛之世的国母大阏氏。
而不是,创业未半,中道崩殂,重蹈被他送去东胡的覆辙,成为惨死东胡王刀下的冤魂。
至于哲芝,只能说,这是她的命。
和她自己一样,无论前世亦或今生,始终逃不过成为冒顿阏氏的宿命。
这样进退一盘算,兰佩已迅速从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中缓和下来,唇角勉强弯出一丝不由已的笑,看着赵绮说:“我还当是何事,大王娶二阏氏充盈王帐再正常不过,且他前些日也对我说过,此乃王室大喜,何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
赵绮一愣。
不对啊。
虽说不管秦人还是匈奴,男子纳娶三妻四妾是常事,可大阏氏所表现出的态度,也未免太超然了些。
只要是个女人,如果她足够爱自己的男人,哪有真心愿意他纳小老婆的呢。
她自从来到单于庭,与大阏氏相处这些时日下来,从内心敬佩喜爱这个有一半赵国血统的女子,知书达理,文雅端方,不同于她的毛躁,大阏氏好似胸有定盘准星,无论多么繁杂的事,到她这里总能四两拨千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大阏氏还会抽空教她识字读诗,教她为人处事之道,她心悦诚服,早已暗自将她当作自己的阿姊看待。
正因此,她才在听说大王要迎娶哲芝后,第一时间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本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再从别人口中听到时,难以接受,兀自伤心。
可她见大阏氏这反应,好似就连大单于纳娶二阏氏,对她来说也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倒显得她反应过度了。
“我,我只是怕大阏氏你......”
“我无事,走吧,大王五日后迎娶二阏氏,需要准备的事又多了不少,有的忙了!”
兰佩说着已经开始往回走,赵绮一脸纳罕,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当晚,大单于在金帐摆下订婚宴席。
兰佩身为大阏氏,着盛装端坐王位左侧,裙裾及地,腮点胭脂,肤光莹白,光曜灼灼,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还是自从那夜他负气离开后,两人十几天来第一次见。
却是在这样热闹喜庆的场面上。
席上,不时有仰慕倾倒的目光,撞胆朝她射来,她佯装不知,端一副大度非凡的气势,笑靥盈盈,以大阏氏之风范向左贤王和雕陶阏氏道喜,又拉着哲芝的手细细耳语,惹得哲芝涨红了一张小脸,臊得头都擡不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毫无遗漏的落入冒顿眼中。
他攥酒戽的骨节握到发白,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原以为她听闻自己即将纳娶二阏氏后,定会跑来金帐找他,为他没有事先商量告知而讨要说法。
可谁知她竟不声不响,如同一尊毫无感情的木胎泥塑,将自己打扮得熠熠生辉,挂着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笑脸,出现在自己夫君与别的女人的订婚宴上。
有意冷了她这十几天,他日夜煎熬,今日见她,竟气色如常,许是没有他夜夜索求,她能一夜酣睡,脸色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好些。
至于他突然决定娶二阏氏一事,从她这张脸上更是看不出丝毫所受的情绪波动。
到底,还是他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她。
此刻的金帐内,正暗中观察思忖她反应的,还有另两个人,赵实和兰儋。
赵实因为知道大王匆促间宣布纳娶二阏氏的真正原因,不免对大阏氏对此会持何种态度作壁上观,而兰儋究竟是兰佩的亲哥哥,又知她对冒顿一往情深,生怕她为此钻牛角尖,徒惹自己伤心,招大王不快。
然而现如今看来,大阏氏举止得当,不,岂止是得当,简直是太得当了些。
雕陶合不拢嘴,已不知是第几回领着哲芝前来敬酒,让自己的女儿管大阏氏叫“姐姐”,又对兰佩说:“哲芝此生能和大阏氏一道伺候服侍大王,是她之幸,小女心思实诚,行事呆笨,还望大阏氏看在左贤王和我这个母阏氏的老脸上,多多照拂。”
兰佩岂会听不出雕陶话里有话,好似生怕她这个大阏氏会欺负她老实心善的宝贝女儿,让她受委屈。
她听罢,郑重举杯,面色带笑,微露贝齿,声如铜铃般悦耳:“雕陶阏氏放心,既已认了哲芝做妹,我这个当姊的,定会事事关照,绝不让妹妹受半点委屈。”
说罢,不等雕陶先喝,她已仰脖灌一戽酒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