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旭日东升,匈奴单于庭升帐。
金帐外,五色旗幡迎风招展,骑兵列队,警跸森严,号角声响彻天际。
部落贵族首领依次列队进帐,来自东胡的使者侯在帐外,互相使了个眼色,静静等待帐内通传。
东胡王这次遣来的使者团共三人,领队名叫乞伏,是一个白髯银鬓的老者。
自从呼衍黎向东胡王献计,让东胡王遣人来匈奴索要冒顿阏氏,东胡王当即应下之后,派谁来完成这个任务,便成了东胡王廷最为棘手的要事。
毕竟,身为使者,不为传达邻邦问候,互通有无而来,却是张口就要来讨大王的阏氏,这样的要求,估计放在哪里都是无理至极,大王一个不快,当即推出去砍了也是活该。
因而谁都知道,被东胡王选中来派这一趟差,是将脑袋拴在绦带上的苦差,极有可能在异国他乡身首异处,此生再看不到东胡王廷的日出。
东胡王正为难之际,乞伏主动请缨,愿以这把老骨头为东胡王解忧,照他所说,杀父自立的匈奴王冒顿只是个毛头小子,有勇无谋,根本不足为惧,上次东胡王派使者要他那匹爱马,他眼都不眨便同意了,便是最好的例证。一个女人对他一国之主来说,又算得什么,若是用一个女人便能换来强大东胡对他自立为王的支持,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献出来。
东胡王连连称好,让他带上一张虎皮,一张紫貂皮,送给冒顿作为回礼。
乞伏此刻手捧回礼站在帐外,忽听帐内通传,迅速敛神摒气,和左右侍从一同步入金帐,掏出狼嗜羊纹腰牌亮明身份,叩首行礼道:“东胡王廷谒者乞伏见过大单于。”
冒顿让免礼,赐其左侧上首位坐。
主宾相见,樽酒相欢,客套寒暄。乞伏远道而来,称一路所见匈奴在冒顿治下一派兴盛繁荣,连连夸赞匈奴王治国有方。
冒顿自谦称不敢当,神情自若道:“比起东胡,匈奴实乃蕞尔小国,万不敢在东胡面前托大。”
乞伏顺势而为,起身说道:“大单于过谦了。前次大单于赠予东胡王的汗血宝马,我王极是喜欢,命小人将这虎皮献上作为回礼。”
说着双手奉上虎皮,近身侍奴阿承收到冒顿许可的眼色,快走两步,接过虎皮,收了。
乞伏叩首再拜,紧接着说道:“此次东胡王派我前来,实则是想向大单于讨另一样东西,我王说了,大单于胸怀天下,为示对东胡睦邻之好,定会应允。”
帐内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前次东胡王刚派人来索要大单于爱马,这才过去过久,就又来要东西,也不知这回东胡王会提什么无理要求,语气竟如此狂妄,众人莫不捏紧一把汗,屏息凝神,等乞伏下文。
冒顿微微颔首:“使臣请讲。”
乞伏来匈奴的一路,一直在习练这段话,要说得理直气壮,堂而皇之,还不可过于咄咄逼人,以免适得其反。幸而他练得不错,当着金帐中诸位贵族部落首领以及大单于的面,说得颇为流利:“世人都道匈奴王廷出美女,大单于的阏氏更是人间绝色。我王颇有耳闻,倾慕已久,此次特派小人前来,向大单于讨要一位阏氏。我王说了,定会将大单于的阏氏奉为东胡后帐之主,百般怜爱,还望大单于成全胡匈一段千古佳话。”
他这一番话说完,帐内霎时陷入一阵死寂。
冒顿的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在场的众人似是听傻了,或是根本就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他们紧缩眉头,面面相觑,默默消化了好一阵,才有人跳将出来,指着乞伏破口大骂:“放肆!我匈奴王阏氏岂可被你区区东胡染指!”
说话的是左谷蠡王丘林贝迩,他的二妹丘林扶罗便是被头曼杀害的冒顿母阏氏。
身为昔日匈奴王大阏氏的哥哥,他断然接受不了东胡王提出如此无理要求。不等大单于发话,便与上次东胡来索要宝马时如出一撤,憋不住又抢先开口了。
此语一出,帐内登时如同干柴点了火,噼里啪啦蹦着火星,炸开了。就连一向沉默寡言,察言观色后方才发表意见的左贤王挛鞮绛宾,因女儿哲芝刚嫁冒顿做了二阏氏,竟也一反常态,迈步上前,横眉怒目,要和乞伏理论。
未等开口,被冒顿沉声呵住:“左谷蠡王不得无礼!”
这话,冒顿虽是对丘林贝迩说,眼却是看着绛宾,带着警示意味。
挛鞮绛宾当是大单于自有理论,遂重重叹了口气,退了回去。
闹哄哄的大帐内,四处乱炸的火苗犹如当头被水泼熄,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此前一直不曾开口的兰儋,用复杂难辨的神色望向端坐在单于宝座上的冒顿,不知他此刻心中真实所想,但以他对冒顿的了解,知他内心绝不会是面上所表现出的这般泰然自若。
大单于的阏氏,现下只有兰佩和他新娶的哲芝,如若他答应了东胡王的要求,这两个女人中,势必将有一人此次会随使者远赴东胡,成为东胡王的禁脔,而如若他不应,又极有可能招致东胡王的报复,两国实力不对等,作战方式又极为相似,加之有呼衍黎在东胡做内应,这一仗怕是很不好打。
用牺牲一个女人的代价,麻痹东胡王的戒备,为单于庭争取宝贵的作战准备时间,这大概才是真正匈奴王的心中所想。
可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右贤王的女儿,是他青梅竹马的大阏氏,一个是左贤王的女儿,是他爱不释手的新宠,如此艰难的抉择,他又会如何处断呢?
放眼整个金帐之内,到目前为止唯一镇定处之的,便是赵实了。
他始终不发一言,甚至就连脸上表情也不曾有过丝毫变化,如同一尊泥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帐中发生的一切,似是与他全无关联。
他的这一反应,再次激起匈奴贵族的愤怒,如箭簇射来的眼神里莫不充满了鄙夷。
尽管事先早有预料,但乞伏还是被刚刚帐内叫骂的阵仗吓得不轻。他虽不把冒顿放在眼里,可他也知,能被冒顿纳为阏氏的,定是王族之后,倘若这些部落长一齐向冒顿施压,年轻的匈奴王招架不住,被撺掇得盛怒之下杀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如今见冒顿呵斥住了众人,乞伏和身边侍从莫不暗自长吁一口气,竖耳凝神,等待着匈奴王的答复。
恰就在此时,帐外忽有一人溜边疾入,对着拓陀耳语两句之后,只见拓陀眉头一拧,又疾步迈到冒顿身侧,躬身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
冒顿的神色似有一怔,又迅速恢复如常,含笑对乞伏道:“使臣方才所说,本王已记下了,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极是辛苦,不如先请回帐休息,此事容我与众位王公大臣商议之后再做定夺。使臣放心,本王定会给东胡大王一个满意的答复。阿承,先送使臣回帐休息,好酒好肉伺候!”
听他既如此说,乞伏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得诺诺应是,拱手退了出去。
帐内众人见东胡使者离去,一时谁都没动,等着大王发话,谁知冒顿只草草说了句:“都散了罢”,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了金帐。
......
兰佩幽幽转醒,柔和的日光斜射入帐,银帐内那顶熟悉的绢丝帷帐上泛着层流动的银光。她的意识逐渐清明,记起先前自己拦着赵绮去找巫医,结果站立不稳,突然晕厥了过去。
她搁在锦被外的手,此刻被一张温热的大掌紧握着,耳边是那人轻柔地唤她:“蓁蓁,蓁蓁......”
有多久,他没这么叫过她了?
她的目光自涣散中聚实,缓缓对上那双闪烁着琥珀般光泽的眼,此刻正满是欣喜地凝望着他,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翘着。
倏地想起赵绮说东胡使者已经到了单于庭,她不禁面露诧色,蹙眉问道:“你怎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