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兰佩即将离开单于庭的消息,并未对外宣张,知道的人极少,这两天银帐里外进出忙碌,无比安静低调,冒顿连日里奔波于北大营和金帐,也看不出丝毫异常。
回来的时间,甚至一日比一日晚。
眼见着兰佩明日即将动身,子时已过,冒顿还未回。
兰佩本还想等等他,毕竟这一别后再见无期,不知他还有何要对自己说的,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以为他是有意在这分别的最后一晚冷她,毕竟他惯常做出这种冷热阴晴不定的事,她便没再等下去,熄灯睡了。
夜半,正睡得昏沉间,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紧紧抱住,箍得她上不来气,生生被勒醒了。
她每每夜里被他弄醒,都很难再次入睡,可他却总能在折磨完她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兰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迷糊间狠狠踹了他一脚。
等了一阵,他竟毫无反应,兰佩不禁心生疑窦,缓缓睁开了眼。
月光撒入一室清冷,一如他此刻正凝视着她的深邃双眸。
见她睁眼看他,他不仅没松手,反倒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朝她的头顶呼着热气,良久,幽幽吐出几个字:“蓁蓁,大秦亡了!”
兰佩蓦地先是一惊,继而想起前世她被送东胡不久,曾见东胡王一日酒醉后仰天长啸:“始皇崩,秦国亡,真真天助我东胡也!”
大概也就是这前后发生的事。
那时她被囚东胡王庭,早已心如死藁,对于大秦亡国提不起半点关心,自然也不曾细想这一惊天巨变将对长城内外带来何种不可逆转的深远影响。
然而今时今世对她而言,一切都大不同了!
她如今身为匈奴国大阏氏,所有的荣辱都系与匈奴,系与大单于,秦亡,对于匈奴而言,对于冒顿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七年前的那一仗,匈奴被秦郤北七百余里,以致胡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隐忍蛰伏了这么久,兰佩知道,冒顿一直在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自他怀里微微擡头,刚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抑制不住地颤声问:“如何亡的?”
冒顿慨然道:“刘邦进至咸阳郊外灞上,于蓝田大破秦军,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秦亡。”
寥寥几句,带过了已年过五十的刘邦,如何从区区泗水亭长一步步领军沙场,在秦末风起云涌的起义军中崭露头角,先于项羽入关,接受乘坐白马丧车,脖套绳索,在轵道旁下车迎降的秦王子婴,将封装妥当的皇帝玉玺、符信、节信双手奉上,那一幕幕的惊心动魄。
这也是兰佩第一次从冒顿口中听到刘邦这个名字,知道在中原大地上,有一个名叫刘邦的人,接收了秦国王子的投降,宣告了一代强秦的灭亡。
“蓁蓁,”冒顿的下颌抵住她的前额,于这更漏将阑之际,放下全部防备,向他深爱的女人缓缓吐出自己毕生的抱负:“我欲乘奔逐北,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瀚海,一统整个漠北草原,并将西域三十六国收归麾下,切断中原与西域的往来交通,以此对中原形成地域和经济的双重钳制。到那时,无论中原王朝如何改朝换代,都避免不了与我匈奴兵戎相见,殊死一战。我身为匈奴大单于,定要在那一战中决胜千里,青史留名!”
兰佩听他激奋地说完,眼里的睡意已全被震撼所盖,甚至还带着些许,她不得不承认的,崇拜。
原来前世她没有机会所见,是他口中这样一个草原帝国的横空出世,而她今生若是与他携手走下去,将极有可能见证他所说的宏图霸业最终成为现实。
“蓁蓁,我所说的这些,既是为了匈奴的千秋,亦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要让他知道,他的父王是这世上最有勇有谋的匈奴王,他的父王为他打下了这片基业,让中原王朝不敢小觑,我要让他日后所控的匈奴舆图超过中原疆域,成为能够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的草原帝王!”
兰佩听他说完,拉着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腹上,让他感受着腹中孩儿的胎动,唇角带笑望着他道:“你说的,他可都听到了。”
冒顿宽大的手掌刚触到兰佩腹上,便感觉到里面有力地弹动了一下,如同有力的小拳头,捶上他的掌。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孩儿的胎动,不禁大喜,忍不住将脸贴到那处跳动的地方,轻轻吻了又吻,恋恋不舍。
“蓁蓁,”许是感受到她今晚难得的回应,他将她抱于胸前,温柔以待:“乖乖等我,接你和我们的孩子回单于庭。”
......
卯时中,天色灰暗未明,散落草原上的顶顶毡房还在熟睡,兰佩已坐上马车,在莫车领着五百骑的护送下,踏上回奢延城的漫漫长路。
为免旅途颠簸,冒顿特意叮嘱莫车,每日行半日,歇半日,他知兰佩心急给父亲看病,另从巫医所派了一名巫医,快马加鞭,先行回奢延城为右贤王医治。
如此,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不急不忙地向西南方向蜿蜒行进,路上少则半月,多则一旬。
大阏氏离开单于庭的第四天,东胡使者再一次来到了单于庭。
这一次的领队,是东胡的左骨都侯夤支。
不同于前次乞伏带着回礼,这一次夤支双手空空,立于金帐正中,简单客套寒暄之后,随即提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大王,东胡与匈奴两国之间,有一处瓯脱外弃地,绵延千里,飞沙走石,寸草不生。因自然条件恶劣,无人能在此地生存。东胡王此次遣我前来,是想与大王商议,反正这地匈奴也不要,不如将这块不毛之地划与东胡,两国之间依旧以这块瓯脱之地为界,互不侵伐,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夤支大言不惭地说完,帐内默了良久,并没有出现前两次有人激动地跳将出来,怒斥东胡王欺人太甚的场面。
大家默不作声,一是因有着前两次的经验,知道大王对东胡王的无理要求来者不拒,都在等着大王先发话,此外,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觉得那块不毛之地远在千里之外,于匈奴本就鞭长莫及,茫茫戈壁,又无水源,根本不具备基本的生存条件,既然前两次大单于连汗血宝马和阏氏都能拿来送人,这次不过只是一片瓯脱地,送了也就送了,无甚要紧。
冒顿面色阴沉,冷眼一一扫过帐内众人,见大家似乎对割地一事毫无痛感,作壁上观,遂也不避着那位嚣张至极的东胡使者,沉声问到:“诸位怎么看?”
近日刚被姐姐雕陶招来单于庭的朴须族族长,休屠王朴须訇,昨夜经过与姐夫挛鞮绛宾和姐姐的彻夜长谈,已同意协助姐夫举事,誓要推翻冒顿的铁腕统治,同时也知道姐姐正与东胡联手,里应外合之事,因而此刻根本未将冒顿放在眼里,不等旁人开口,他先站了出来,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道:“臣以为,此乃弃地,予之亦可,不予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