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祭祀分封大典上,大单于又一次戴上了那顶纯金打造的鹰顶金冠。
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这顶金冠戴在头上的分量,比三年前又重了多少。
因单于庭尚未立太子,左贤王位循惯例空缺。自兰鞨去世后,空出的右贤王之职,由王庭之中年龄最长,资历最深,为人处事最为耿直的丘林贝迩担任,可谓众望所归。
兰族的兰儋和呼衍族的呼衍靳准,身为匈奴四大世袭贵族中的两个新一任首领,被分别封为了左、右谷蠡王。
拓陀和丘林稽且被封为左、右大将。
朴须雕陶死后,由冒顿亲自任命的朴须族新一任族长,朴须雕陶的异母兄弟朴须颉,此次被大单于封为左大都尉,赐浑邪王的称号。
而那个来自中原,曾十分受大单于信任和器重的赵实,被免去了右谷蠡王之职,降为右大都尉,且自分封之日起便离开单于庭迁河南地,奉大单于之命带领两万匈奴人南渡黄河开垦新家园。今日分封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现身。
兰佩端坐冒顿身侧,看着各宗族族长们屏息凝神,神色恭敬地从大单于手中接过令牌,似他的周身富有神力,本尊即是太阳神的化身。
而年纪轻轻的匈奴王,浓黑的眼睫半敛,面色虽沉静似水,无波无澜,然周身散发的王者气场却极是威严迫人,任谁也不敢擡眸与他对视,仿若只消一眼,自己内心所想便可被他洞穿,无可遁形。
盛大隆重的分封仪式过后,在大单于的主持下,众人随国巫祭拜天地祖先,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保佑匈奴国泰民安。
当晚,单于庭内举办盛大的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开始前,丘林贝迩领着此次新分封的族长们向大单于敬献词表忠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丘林贝迩领着各宗族族长,自发地齐刷刷在大单于面前跪了两排,高诵道:“自天选撑犁孤涂单于即位以来,带领我匈奴族人奋楫笃行,整军经武,斩馘部众,克敌全师,除东胡之疢,蠲月氏之害,收河南失地,边境艾安,威振远播。臣等受大单于重托,任单于庭要职,定当隳肝沥胆,精贯白日,竭智尽忠!”
说完,众人齐向大单于连连叩首,冒顿虽心中不喜丘林贝迩的这种行事做派,但面上表现地极是仁泽大度,眼梢含笑,让右贤王不必如此多礼,为他赐座。
很快,几丈高的篝火熊熊点燃,火光直冲天际。钟鼓馔玉,美酒飘香。今年从河西进贡的瓜果摆满案桌,因成了匈奴物产,吃起来更觉香甜可口。
此等欢庆热闹场合,兰佩身为匈奴大阏氏,招待应酬着宗族女眷,酒不过三巡,丘林族的大阏氏颛渠满脸堆笑的来到兰佩面前,一番奉承话说完,开始旁敲侧击着问起兰儋的亲事来。
兰佩的目光在溶溶夜色中逡巡了一圈,不动声色地依次扫过正围坐在篝火旁的兰儋,今日直到晚间方才现身的赵实,在女眷中远远坐在外围的赵琦,正和丘林贝迩推杯换盏的冒顿,最后落在了颛渠脸上,不答反问道:
“怎的了,听颛渠阏氏这意思,是有好人家想与左谷蠡王说媒?”
颛渠是丘林贝迩的第五个阏氏,比丘林贝迩足足小了二十岁,自上头三个姐姐死了之后,四阏氏又不管事,如今俨然一副丘林族当家族母的模样。
听兰佩如此说,她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捂嘴嗤嗤笑着说:“大阏氏既如此问,臣妾便直说了罢。臣妾母族有个侄女,今年刚过及笄,花容月貌,品性温良,臣妾瞧着,与兰儋大人倒极是般配,若大阏氏不嫌弃,臣妾可先领她来给大阏氏过过目。”
颛渠一族在头曼时期曾被封过休旬王,地位虽不不比四大贵族,却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世袭贵族。如今丘林贝迩又被大单于封了右贤王,丘林族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颛渠阏氏跟了丘林贝迩这么些年,如今终于能在母族面前挺直腰板,自然希望能借此机会,再为母族加一份权称。
大单于独宠大阏氏,这在单于庭早已人尽皆知,加之兰鞨死后,兰儋继任兰族新族长,此次又被封为左谷蠡王,大有后来居上之势。颛渠思量着,若是能与兰族族长联姻,将对壮大她的母族势力大有裨益。更何况,兰儋在匈奴年轻的一众贵族子弟中,相貌品性皆十分出众,不知是多少匈奴妙龄女子的梦中情郎,母族中若有女子能嫁给他,怎么想都是桩美事。
她的这些小心思,兰佩岂会不知,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不好当面驳她让她下不来台,却也不愿模棱两可给她留下念想,遂勉强扯出丝笑意,道:“我那哥哥,性格随了父亲,最是一根筋,颛渠阏氏领你那侄女来见我,随时都可,只是若想要兰儋点头,还得是他见了,喜欢,才行。”
兰鞨当年为了那个中原来的魏芷君,拒绝了单于庭多少女子,颛渠是知道的,兰佩说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她在兰儋的婚事上说了不算,给她见了也是白见。
这些年在丘林贝迩的后帐,在上面四个阏氏的打压下站稳了脚,颛渠到底也是有些城府的,她摁下心中不甘,依旧笑靥盈盈道:“不妨事,臣妾那侄女,最是崇仰大阏氏淑德,做梦都想见您一面,只要您准了,臣妾下回便带她来见您!”
兰佩点了点头,面上的敷衍已不需掩饰。
这时,庆祝丰收的鼙鼓声响起,大家纷纷起身,围着篝火翩跹起舞,冒顿望向场中随着鼓乐节奏欢快舞蹈的男女,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柔和下来,他放下手中酒盏,朝兰佩伸出手掌,声音竟带着些年轻小伙邀约心仪女子的雀跃和兴奋:“可否邀大阏氏共舞一曲?”
兰佩莞尔,将纤纤玉手置于他的大掌中,被他牵引着来到场内,众人见大单于和大阏氏也加入了回旋舞步,顿时爆发出一阵高亢的欢呼声,将二人拱至最中心的位置,伴随音乐的节奏开始为大单于和大阏氏击掌。
曾几何时,兰佩也是个爱唱又爱跳的小姑娘,重生至今,兰佩只在蹛林大会上舞过一次,且那日乌日苏和呼衍乐都在场,她向冒顿击去的手掌被他避过,两人在回旋之中不过匆匆一瞥,又各自牵起了别人的手。
这一回,冒顿似是有意弥补,在众人浪潮般的掌声中紧牵住她的手,稳托住她纤细的腰肢,转圈,回旋,揽入怀中。
兰佩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身姿轻柔如燕,活脱如兔,在几个转圈之后,松开他的手,背肩擦过他宽阔的胸膛,脚底划出一个弧步,两人正被一个其他男女牵手转来的小圈隔开。
兰佩娇小的身姿跳脱灵动,被他们簇拥着顺势转身,转圈,耸肩,伴随节奏朝身后那人伸臂击掌,“啪”得一声脆响,再一回眸,她蓦地一怔。
刚和她击下那掌的不是别人,竟是赵实。
两人无意间撞上视线,又迅速收回,赵实波澜不惊,兰佩略显狼狈。
因为那一掌,是她在未看清身后是谁的情况下,主动击上去的。
大阏氏主动击掌,任谁也不敢让其落空,可勉力击下的后果,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一次受宠若惊的逢场应承,可对赵实来说,极有可能被某人曲解用意。
炽烈的火光将暝暝夜色衬得一片猩红,兰佩心头一缩,擡眸看向那场中某人,孤毅傲绝的身影立在跳跃的火光前,面色微沉,压着戾气,眸色似寒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等她转圈而至,高大的身影已落在她脚下,顷刻间,叠笼住她娇小的影。
匈奴民风淳朴,似这等回旋舞蹈中,陌生男女牵手击掌,本不用设防,只是他的女人这次击中的,是赵实的手掌,这让大单于甚是介意,十分不快,急于宣告主权一般,将自己的女人牢牢罩在身前。
她刚击过掌的柔嫩的掌心再次被他攥紧,比哪一次都要用力,几欲将她的掌骨捏碎。
“疼!”
兰佩痛呼出声,男人咬牙,带着她在场中转圈,呼在她耳畔的声音冷冽如沉金:“知道疼就好,让你长点记性!”
场内鼓乐人声嘈杂,前次无意将大单于和大阏氏冲散,这会识趣的人们都与他俩隔开了距离,火光中,兰佩薄嫩的眼皮微颤,浓密的眼睫在睑下拓上一层青影,再擡眸时,已挂零星泪珠:“是真的疼......”
冒顿对上她婆娑的泪眼,心口蓦地一抽,这才赶紧放松力道,似他常年拉弓射弩,挥刀斩级的握力,刚刚这下确是用力过猛了,她的纤纤嫩荑根本受不住的。
见她眸中水光含冰,冒顿刚还妒火烧炙的心,当头被一盆凉水浇个透,一时竟有些讷讷:“我,弄疼你了?”
趁他忪怔的当口,兰佩赶紧抽回手掌,吸了吸鼻子,一手轻轻揉着刚被他大力捏变形的手背,低头不语。
见她这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再看她确实被他捏得失了血色,现在又一点点泛红的小手,冒顿悻怏怏地低下头,心中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却无力还手,兀自闷得发疼。
半晌,他幽幽从胸腔里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兰佩微微翕动着鼻翼,囔了声抱怨的鼻音:“道什么歉,不是叫我长记性么......”
冒顿抿了抿唇,重又拉起她的手,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贴上她,低眉垂眼地哄:“都说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嗯?”
兰佩身子仍是僵着,心中却想着见好就收,带着绵羊音嗔道:“下不为例。”
冒顿冷峻的面庞被火光勾出柔和的线条,做小伏低道:“嗯,下不为例。”
疼是真的疼,哭也是真哭,可当真疼到了要哭的程度,倒也未必。
本来忍一忍,她可以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