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2)
整整五十四箱焉耆石墨,十二箱白锡,李左车一一开箱验货,大大小小的箱笼从堂屋一直摆至天井,堆了满满一庭院。
李左车确认无误后,买卖双方迅速进入下一环节——议价。
卜杜拉说,焉耆石墨本就堪比黄金,又兼商队几十人穿流沙大漠冒死押运而来,一箱石墨换一箱黄金,对商队此行而言,也就将将算个不赚不赔。
兰佩照原话翻译,说话时,特意压低了嗓子,艰难憋出略粗一点的声音。
李左车心细如发,听出她声音古怪,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当下确定,此人为女扮男装。
他并未揭穿,别开眼去,倨傲道:“赵王知大人此行殊为不易,愿以黄金五千金作为酬谢,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卜杜拉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心道中原人就是好唬弄,这些石墨在焉耆矿山一挖一车,几乎没什么成本,他不过吃苦搬运这一遭,纯运费就挣了五千赤金,真乃一本万利的买卖。
到嘴的鸭子自不能让它飞了,卜杜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点头表态:“如此,小人谢过赵王!”
李左车点了点头,示意身后士卒将箱笼擡上驿站外马车,卜杜拉上前拦住,面有不悦道:“稍等,赵王要的货,已经将军核验,赵王允给小人的金子,可否也让小人核验一番?”
兰佩译完,李左车略有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出声:“怎么,卜杜拉大人还怕我堂堂大赵赖账不成!”
卜杜拉讪笑道:“小人不敢,小人知赵王一言九鼎,自是不会赖账,但行道上的规矩,向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赵王要的货,小人如今已交与将军,赵王所允之黄金,自然也应现场交割为妥。”
李左车稍有犹豫,道:“大人请随我来。”
卜杜拉朝身后递了个眼色,商队里十几名佩刀随从立马跟上,兰佩自这诡异的气氛里觉出一丝不祥,有意慢吞吞落在后面,卜杜拉验金心切,一时也顾不上她,倒是李左车特意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未跟上,也没说什么,领着卜杜拉走出驿馆。
驿馆外的土路上,几十辆马车稳稳停着,每辆马车前均有重甲士兵守护,卜杜拉以为金子就在这些车里,正等着李左车掀开车帘让他看个究竟,谁知不等他站定,忽然一阵乱箭当头朝他飞来。
卜杜拉手疾眼快,侧身躲过乱箭,一把抽出腰间佩刀朝身侧李左车刺去,口中咬牙怒道:“竖子竟敢暗算于我!”
兰佩和剩下的几个商队同伴侯在驿馆内,听闻门外打杀声起,正欲趁乱开逃,李左车带来的手下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拔刀相向。
兰佩抽出腰间匕首,心中登时绝望透顶——逃过了洪水,挟持,失身,被卖的连连厄运,难不成,今日将是她的真正死期?
心中哀叹叫苦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然架上她的脖子,一名赵军士卒厉声命令道:“跟我来!”
兰佩被挟持到驿馆门外,眼前所见,不可谓不惨烈,令她身为匈奴人,也不由得暗骂赵王背信弃义——
刚才跟着卜杜拉出来的随从已尽数倒地,非死即残,卜杜拉被李左车五花大绑着,口角流血喷流,兀自叽里哇啦说着李左车听不懂的西域语。
李左车指着卜杜拉蹙眉问她:“他说什么?”
兰佩听得真切,一字一句译道:“他说来时在河西地,已见过汉王派来的使者,并留下同伴等在那里。今日你若杀了他,他的同伴得报后将与汉王联系,向他们提供更多的石墨和白锡,届时你们的兵器在战场上,将无任何优势可言!”
译完,兰佩顿悟,原来,卜杜拉也非吃素的,为防赵王出尔反尔,在来时的路上已留了后手,那晚在巴里坤小镇抱着两个箱子外出,原是去接洽了刘邦的人。
李左车听后勃然大怒,胁迫兰佩问卜杜拉:“那个同伙现在何处?”
兰佩心道这李左车真是蠢极,卜杜拉怎么可能说呢,说出来不就没有威胁他的把柄了么。
但迫于脖颈上的那把刀,她仍是认认真真地译了一遍。
果不其然,卜杜拉听完哈哈哈大笑:“李将军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想汉王开的价,定不会比你们赵王低......”
李左车阴笑道:“你不说,自有人说,我就不信这商队里人人都能如你般不怕死!”
兰佩原话译着,不等说完,李左车阴鸷的眼已盯上她,原本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顷刻间又多出一把:“你身为译者,定是一同去了,说!那人现在何处!”
脖上两把刀沉沉向下压着,兰佩直觉得双腿直打曲,周围几十双眼满含杀气,齐刷刷瞪着她,使她很快便认清了现实——今日,她是说也得死,不说也得死。
李左车带重兵围了这间驿馆,本就没打算放他们活着出去,如此赵王既可省下五千金,又可防范卜杜拉再与中原其他王侯交易,待他死了,再扶植出另个卖家便是。
只是惨了她,这一路上那么多大灾大难都熬过了,平白却要在这里无辜枉死,她若不说,李左车定会先杀了她以儆效尤,可若是说出来,李左车则更认定她在商队里的作为,焉能留她到明日?
曾被刀捅死过一次,更能体会濒死时的恐惧和绝望,兰佩只觉那刀泛着森森杀意,脖颈上旧伤未愈,登时又填新伤。
想她重活这一世,原打算无牵无挂了此一生,结果嫁了冒顿,有了欢儿,如今要走,心中全是放不下的人和事,不觉眼泪簌扑扑开始往外溢。
李左车早看出她是个女的,遇见这阵仗,吓得痛哭并不为奇,不耐烦地将刀又逼近一寸,呵斥:“快说!”
兰佩双唇嗫嚅,泪眼低垂,将将说出个“我”字,耳边倏地传来一声熟悉的鸣镝啸叫,她惊得擡眸,不过一个弹指,重重包围在驿馆外的赵军应声栽倒一片,左右挟持她的李左车和另一名小卒亦先后中箭,架在她脖上的双刀“叮咣”两声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兰佩呆若木鸡,圆睁着惊恐的泪眼怔在原地,下一刻,已落入一具熟悉的坚硬胸膛之中:“蓁蓁莫怕,我来了。”
兰佩应声看去,泪眼迷朦间,那张明昳无俦的脸庞近在迟尺,深棕色的眼眸漾满柔情,几欲将她溺毙。
她全身紧绷的线条一瞬全软了,仿若只要在这胸膛里,世上便再没有什么刀尖利器能伤到她,她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转眼已被他翻身抱上马背,双臂环住她握紧缰绳,紧贴着将她拱在胸前,扬鞭疾驰而去。
兰佩恍惚想起刚刚随他从天而降的那些匈奴骑兵,不放心道:“他们......”
耳畔呼呼风声里,冒顿的声音沉稳地使人心安:“放心,此行只为救你。”
身后,赵军和卜杜拉惊恐地看着五百匈奴铁骑仿若一阵黑色旋风,追随鸣镝声刮至眼前,掠走了那个女扮男装的译者,打着响亮的呼哨,一阵风似的转瞬间便消失了。
世人都知,鸣镝声起,匈奴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