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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午时·御田插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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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接过,随意擦了擦,反而把泥痕抹得更开。裴砚之欲言又止,女帝却已转身对众臣道:\"诸位爱卿都看到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今秋若此田丰收,朕当与诸位共尝新米。\"

百官齐声应和。崔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圣明。只是...\"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裴砚之,\"农事虽重,终究小道。治国安邦,还需...\"

\"崔大人此言差矣。\"裴砚之平静打断,\"《尚书·无逸》有云:'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周公教导成王,正是要先知农事艰难,方能懂得节制享乐。\"他转向女帝,目光澄澈,\"陛下今日亲历农事,正是圣王之道。\"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裴卿所言极是。传旨:今日参与亲耕者,各赏绢十匹。至于裴爱卿...\"她顿了顿,\"陪朕用膳吧。\"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按制,天子用膳向来独席,即便宠臣最多赐食偏殿。崔琰脸色骤变,正要进言,女帝已经赤足踏上田埂:\"朕饿得很,裴卿还不快跟上?\"

裴砚之躬身应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随女帝向太液池畔的凉亭走去。身后,那几列新插的秧苗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着什么。

太液池泛起粼粼波光,倒映着凉亭四周垂落的青纱。尚食局早已备好膳桌,却非往日的金漆蟠龙案,而是一张朴素的原木矮几。几上菜肴也一改往日精致,尽是些民间时令:荠菜羹、香椿拌豆腐、新韭炒蛋,最贵重的不过是一尾清蒸鲥鱼。

裴砚之在亭前止步,低头审视自己沾满泥浆的衣袍:\"臣仪容不整,恐...\"

\"朕让你坐就坐。\"女帝已盘腿坐在蒲团上,正用银箸挑开鲥鱼鳞片下最肥美的月牙肉,\"还是说,裴卿嫌弃这粗茶淡饭?\"

裴砚之闻言入席,青色衣摆扫过亭中铺设的苇席。他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帕,却不急着净手,反而双手奉与女帝:\"陛下指缝间尚有泥痕。\"

女帝一怔,旋即失笑。她接过帕子细细擦拭,指甲缝里褐色的泥土在雪白丝帕上格外醒目:\"裴卿倒是眼尖。\"忽然倾身向前,\"既如此,不如替朕看看可还干净?\"

这个距离,裴砚之能看清她睫毛上未干的晨露,以及左颊一粒几不可见的浅褐小痣。他喉结微动,垂眸道:\"陛下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仍有残留。\"

女帝翻看自己的手掌,忽然将帕子掷还给他:\"裴卿自己手上怕也不干净。\"话虽如此,眼角却漾起笑纹,\"今日不讲究那些虚礼。\"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至亭外。春风吹动纱幔,漏进几片樱花,正落在鲥鱼剔透的鱼鳃上。裴砚之执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中微微荡漾:\"这是司酿司新制的松花酒,性温不烈,陛下劳累半日...\"

\"朕记得裴卿不好饮酒。\"女帝忽然打断,\"去年重阳宴,你可是用茶水蒙混过关的。\"

裴砚之执壶的手顿了顿:\"陛下竟记得这等小事。\"

\"朕记性向来很好。\"女帝夹起一筷香椿豆腐放在他面前碟中,\"比如裴卿不食荤腥,却偏爱香椿的怪癖。\"

裴砚之注视着碟中青白相间的菜肴,香椿特殊的香气萦绕鼻尖。他少时家贫,每年春初香椿发芽,母亲总要烙些香椿饼给他解馋。入仕后山珍海味尝遍,唯独这口乡野滋味难忘。

\"臣...惭愧。\"他声音罕见地有些滞涩。

女帝却已转向池面:\"看那对鸳鸯,倒是悠闲。\"她眯起眼,\"裴卿可知,鸳鸯最是虚伪。看似恩爱,实则换伴侣比朕换朝服还勤。\"

裴砚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一对彩羽鸳鸯正在水面交颈:\"陛下明鉴,禽鸟之谊,原不比人间。\"

\"哦?\"女帝转回视线,\"那裴卿以为,人间情谊当如何?\"

亭中忽然安静得能听见樱花落地的声响。裴砚之望入女帝如墨的瞳孔,那里映着自己略显狼狈的倒影:\"臣以为,当如秧苗与沃土。无土则苗枯,无苗则土瘠。\"

女帝指尖轻叩杯沿:\"裴卿这是把朕比作泥土?\"

\"臣不敢。\"裴砚之忽然起身,行至亭边折下一枝半开的樱花,\"陛下当如这春樱,而臣...\"他将花枝放在案几边缘,\"不过护花的枝叶。\"

女帝凝视那截花枝,忽然伸手将它推入池中。粉白的花瓣在涟漪中打了个旋,渐渐飘远:\"裴砚之,你可知朕最厌烦什么?\"

裴砚之保持行礼的姿势:\"臣愚钝。\"

\"虚与委蛇。\"女帝霍然起身,腰间素带扫翻了一只瓷碟,\"朕今日赤足踩泥,不是为听这些漂亮话的!\"

碎裂声惊飞了池畔水鸟。裴砚之看着地上四散的瓷片,忽然单膝跪地,拾起最大的一片:\"三年前陛下初登基,曾在宣政殿摔碎过一只同样的越窑青瓷。\"

女帝瞳孔微缩。那是她第一次面对世家逼宫,怒极摔杯的场景。

\"当时臣任起居郎,记录的是'帝不豫,碎盏'。\"裴砚之将瓷片轻轻放回几上,\"但臣亲眼所见,陛下摔杯后,用碎片在掌心刻了一道血痕。\"

凉亭内空气骤然凝固。女帝下意识攥紧右手,那里确实有道浅疤,平日被龙袍广袖遮掩。

\"你...为何不记?\"

裴砚之抬眸,目光如他手中瓷片般锐利:\"因为臣知道,那道伤痕是陛下给自己的警醒。\"他声音渐低,\"正如今日亲耕,陛下要记住的不仅是农事艰辛...\"

\"更是民生多艰。\"女帝接完下半句,忽然轻笑,\"裴砚之,你当真大胆。\"

春风忽然变得湍急,吹得纱幔猎猎作响。裴砚之的苎麻衣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一枚旧玉坠——那是块品相普通的青玉,雕着粗糙的麦穗纹样。

女帝目光一凝:\"这玉...\"

\"家父遗物。\"裴砚之罕见地主动解释,\"他临终前说,为官者当如麦穗,籽实愈饱满,头垂得愈低。\"

女帝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几上。那是枚褪色的红绳结,编法拙朴,与皇家器物格格不入:\"朕十岁那年,有个小吏因直言被先帝杖责。朕偷送伤药,他回赠此物,说是家乡孩童戴了能保平安。\"

裴砚之呼吸一滞。那年他刚入国子监,父亲因谏止修鹿台受刑,确实提过有位小公主暗中相助。

\"看来裴卿也想起来了。\"女帝将红绳推向他,\"物归原主。\"

裴砚之却未接手:\"陛下佩它十五载,已是它的造化。\"

两人之间,红绳安静地躺在原木纹理上,像一道凝固的血痕。远处忽然传来鼓乐声——岁时宴要开始了。

女帝先移开视线:\"更衣赴宴吧。\"她走向亭阶,忽又驻足,\"裴卿可知,朕为何坚持亲耕?\"

裴砚之望着她挺直的背影:\"为示天下重农之意。\"

\"不止。\"女帝侧脸被阳光描出金边,\"朕要让那些世家子弟看看,他们不屑的'贱业',究竟要耗费多少心血。\"她冷笑,\"崔琰那双鹿皮靴,够寻常农户半年嚼用。\"

裴砚之忽然深深一揖:\"臣请陛下恩准一事。\"

\"讲。\"

\"请将今日所插秧苗划为臣的职分田。\"他直起身,\"秋收时,臣要亲手量给崔琰看,一亩良田能产多少血汗。\"

女帝转身,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颜而笑。她眼角泛起细纹,却比任何珠玉都耀眼:\"准了。不过...\"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一片花瓣,\"裴卿这身打扮赴宴,怕是会吓坏那些世家老爷。\"

裴砚之感受着肩头转瞬即逝的触碰,低声道:\"臣有备用的官服。\"

\"不必换了。\"女帝已走下亭阶,声音随风飘来,\"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当女帝盛装出现在岁时宴上时,满朝文武惊愕地发现,她发间除却九凤金步摇,还簪着一支青翠的秧苗。而紧随其后的裴砚之,素色官服袖口仍沾着泥点,腰间玉坠随步伐轻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宴席间,崔琰举杯欲敬,女帝却先一步举起青玉杯:\"第一杯酒,敬天下农人。\"她目光扫过席间华服,\"诸卿可知,你们锦衣上的每一根丝,都是蚕农熬尽心血所吐?\"

满座寂然。裴砚之在百官注视中起身,将自己杯中之酒缓缓倾洒于地:\"臣代故乡父老,谢陛下此杯。\"

樱花纷扬落下,有几瓣飘进空杯。女帝与裴砚之隔空对望,彼此眼中映着同样的春色。远处太液池畔,那列新插的秧苗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大地最忠诚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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