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 (6)(2 / 2)
夜入三更,就在紫元尊刚去院子里打完一盆水,想把他手里的云岫镯掰下来给他擦擦手的时候,君玦醒了。
紫元尊心知他多半是以为有人要抢云岫镯,抢南予的云岫镯。
明明是晕睡过去的,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的眼眶竟瞬间红了,没有丝毫预兆,紫元尊也愣在那里,原先设想的一切都不成立,君玦没有想象中的残暴嗜血,甚至没有对他狂躁怒吼。
他的神情的落寞,眼眶猩红,载满星河的眸中带着泛着光的期许,浑身都透着一种脆弱与无力,但是他紧紧抓着紫元尊拿帕子的手腕,低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就好像要哭出来——
“予儿呢……你不是说要予儿来看我的……她有没有来看我?”
那一刻,紫元尊只觉得鼻头一酸,那些想要搬出南予骗他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捏紧手里温暖湿润的帕子,他轻声道,“没有……她不见了……”
48.决裂(六)
紫元尊清楚地感受到君玦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起来,再从自己的手腕上虚弱无力地滑下去。
他把立在床边的帝渊剑和一直捏在手中的云岫镯都圈在怀里,用尽毕生的气力紧紧抱在怀里,视线不知道是落在了哪一点。
紫元尊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唇,低声道,“还想要知道前因后果吗?”
距离这句话问出的三刻钟内,君玦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紧帝渊剑和云岫镯看着空中一点,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他的眼眶异常猩红。
紫元尊就这么站在床边等着他回答,三刻钟的时间,原以为他是不会想知道了,却没想到就在自己要转身出门的时候,君玦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要。”
“那好。”紫元尊像哄小孩子一样拿起放在床角处的一个碗,轻声道,“先把饭吃了,喝点儿水也行,我就告诉你。”
君玦先用左手收紧怀里的帝渊剑和云岫镯,再一起揽在心口,像是在确定它们不会掉下来,才松开右手接过紫元尊手里的粥碗,仰头喝光。
他仰头喝的时候,紫元尊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在他的左手上,君玦就好像是怕别人抢了去一样,护着两样东西,左手不断揽紧,微微侧身,连看都不想别人看。
他护什么呢。
紫元尊当然知道他在护什么,君玦不会如此在意小小的三门三宗,也不会如此在意帝渊剑和蜃楼域,他护什么呢。
紫元尊这辈子第一次在君玦身上看到怂这个字。君玦喜欢南予,认真且怂。
见君玦三两下就喝完了一碗粥,紫元尊接过碗,却并不能因此放下心,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简直句句诛心,他没有理由不担心君玦,要是听了事情的因果,是不是会崩溃。
疯都有可能。
但是他不说,也有别人会和他说,反正要说,还不如他来说。至少他可以……温和一些。
君玦是滞涩木然地看着空中一点听完他的叙述的,就在紫元尊疑惑不解于他的反应时,“滴答”一声脆响引得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云岫镯上一滴流珠正被昏黄的灯光折出晶莹的冷芒。
君玦的眸子黯然空洞,脸色惨白无光,眼眶猩红湿润,还有两行几乎剪不断的沟渠在他两颊顺淌而下,一滴一滴打在云岫镯和帝渊剑上。
紫元尊知道,他已经崩溃了。绝望是什么?紫元尊从来没有在君玦的脸上看见过。
“君玦,其实……说不定等南予过了这一阵自己就会回来了,她向来心宽,没准儿过几天就把这些事情忘了……”
“她心宽……”君玦的声音如同呢喃,呢喃中还有哽咽和委屈,紫元尊甚至有些不确定他在说什么,放下碗坐在他旁边,才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她心宽,你们就能这样对待她吗……我都舍不得说她一句,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她……?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被当杀手养大,从来都没有人疼她……她长这么大,好多人都不要她了……可是我要她,她不要我了……”
49.卑微至此
君玦寝殿外,浓浓夜色悄怆幽邃、凄寒入骨。
言城歌带着易日正要推门而入,忽然顿住,转过头看向易日道,“只需如实说你让人探察到的,千万不要给移天求情,不管你求不求情他都必死无疑,若是求了,那么你也活不了了。”
“是……”易日紧紧皱眉,纵然不忍心看着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受训的好兄弟去死,他也无可奈何。
“吱呀——”
言城歌缓缓推开殿门,提步走进去的脚步声在偌大而寂静的寝殿内清晰可闻,就连呼吸声都能徐徐听见。
紫元尊转头看向他,庆幸于他来的及时,君玦现在就跟疯了一样抱紧帝渊剑和云岫镯,坐在这里自说自话,泪水一直没有在他脸上断过,没有嚎啕,也没有暴怒,只有无尽地颓然空洞,像是着了魔一样去心疼他的予儿、去问为什么予儿不要他。
紫元尊已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他可以哄哭得接不上气的君玦,也可以骗暴怒得嗜血疯狂的君玦,但是这样绝望到浑身气力都被抽空的君玦,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振作起来。
大概君玦这辈子都没有哭过,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冲着南予一个人去,泪水也只为最珍贵的人流。
言城歌缓缓走到床边,安抚地看了紫元尊一眼,随即低头凝视着君玦,只低声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予儿在哪儿,也知道她会回来,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
因为紫元尊清楚地看见,那一瞬间,君玦的眼神亮了,浩瀚星辰盈满眸的亮法。
他擡头去看言城歌,自醒来后就一直空洞无神的眸子里满是热切的期许,但他用嘶哑痛苦的声音开口的时候,紫元尊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这是他见过最卑微的君玦,“她在哪儿……告诉我……在哪儿……她还会回来吗……?”
不要说紫元尊,就是从小和君玦一起长大的言城歌心中也是一颤,这也是他见过最卑微的君玦,他如今是在乞求,而不是祈求。
他想知道,很想很想。
或许君玦在面对予儿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卑微,但至少在除予儿外的所有人面前,他都是高高在上的。
这一回,真是卑微到尘埃里。
言城歌比君玦大三岁,幼时就像他哥哥一样照顾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明明小时候君玦也是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从未如此卑微过,但就是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照顾照顾他。
思及此,他在君玦床边坐下来,与他平视,柔声道,“陌卿,她其实没有离开云岚宗。”
言毕,他转头看了一眼易日,示意他上前说,后者点头跪下,俯首道,“属下探察到云岚宗的结界并未有破损,今日也无人从那三十六个入口堂而皇之出去过,只有后山上有南姑娘的脚印,还有生火的痕迹。”
言城歌接着道,“渊灵也说她见到予儿的时候,予儿正在后山。打了山鸡来烤,所以不会饿肚子,后山她去了很多次,所以也不会有危险……还有,易日在二寝搜出了她的东西,她连缚灵鞭都没拿走,身上也没有别的武器了,所以肯定会回来的。”
50.拿破风剑
顿了顿,言城歌低眉,涩然道,“还有,你别忘了,予儿是来找破风剑的,破风剑如今在言瑾瑜的手里,只要留住言瑾瑜,予儿一定会回来夺剑。”
“君玦!你去哪儿?!”话音落下的时候,君玦已经下床掠出寝殿,紫元尊跟了三两步蹙眉喊道。
言城歌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追了,他去抢破风剑……或许还会去后山看看。”不过去后山是没用的,下午的时候他已经走过后山了,就算是破开那日的阵法,也没有找到予儿。
紫元尊拍了拍他的肩,“这样也好,总比他就这么颓然地坐在这里动也不动地好。”
如言城歌所料,君玦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言瑾瑜的房间。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按照云岚宗正常的作息说来的话,所有人都应在安寝之中,因此君玦踹开门的时候,猛然被惊醒蹭地坐起的言瑾瑜还混沌了片刻,“……是你?”
他话音未落,君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帝渊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而他毫无招架之力!!
不仅毫无招架之力,准确来说,他根本就没看清君玦是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又是什么时候出剑的!!
言瑾瑜紧紧皱眉,“你干什么?!”
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君玦是来干什么的,晌午之时他牵着秦少胤说着告辞,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免费看了一场好戏不说,还得知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
青玄不光是风鸣,还是南予。
而君玦对南予的喜欢,已经不仅仅只是传闻中所说的喜欢得不得了,那可以说是一种能摧毁他整个人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南予如今与他决绝了。
君玦显然是一个字都不想跟他浪费,倘若言瑾瑜不蠢,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身上除了破风剑以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专程三更半夜跑一趟的?
言瑾瑜见君玦不说话,但脖子上的疼意又渗透了几分,原本想和君玦硬碰硬以气韵过招的想法作罢,事实上,早在君玦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而自己半点没有看出端倪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究竟谁是谁的手下败将了。
下午他就站在拐角处,敛了气息看好戏,连紫元尊那等神兽高手都未曾发现,还以为能与君玦过招一二,现下才知道,恐怕年少时那一场输赢也做不得数。
君玦的修为究竟如何,他此时也猜不透了。
轻叹一口气,言瑾瑜的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拿?”
君玦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只是他沉下去的眸色在警告言瑾瑜,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言瑾瑜敛了笑意,擡手以气韵化出破风剑,然后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办法拔出破风剑,只是用气韵封住了它而已。”
君玦擡腕拿过去的时候,随手以执剑的拇指划开剑上言瑾瑜留下的气韵封印,然后轻轻摩挲着剑身。
这一个动作着实将言瑾瑜震惊得完全清醒了,顾不得帝渊剑还架在脖子上也要伸头去看!
随手就解了他的气韵封印?!!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确实是想要看看君玦会以什么程度才能解开他下的封印,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凌驾于神兽以上世间仅有的高手罢?!
君玦就这么随随便便拿一根手指解开了甚至都不需要用两只手拿着——这未免太侮辱人了些?!!
神兽之上的气韵是没有什么记载的,言瑾瑜修炼到的那一层已经是在神兽之上了,且也是在隐世藏书中找了又找,尚且找到那么一丝儿可循的迹象,以证明前有古人。
言瑾瑜一直以为他所修炼的应是极端了,或许君玦修炼的和他一样,但是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君玦他……他多半是修炼了个没有记载的?!!
51.治脑子罢
云岚宗·后山
说是后山,其实讲正儿八经的,南予并不晓得这个面具男子带她走到了什么鬼地方。
概因她已经跟着面具男子沿着这条焰河走了至少有半个时辰的路,一眼望去,这条赤红的焰河仿佛没有尽头,而他们就沿着这河流一直往前走。
倘若是后山,应该没这么大才对。
除此之外,这里的布景也很是诡异。
可能是由于这条宽广的火焰河流映照的缘故,四周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瑰红色,打在绘有修罗地狱等涂鸦彩绘的石壁上,将彩绘上凶神恶煞的牛鬼蛇神衬得愈发面目狰狞。
石壁与石壁的缝隙之间有鬼面罗盘衔接,据南予观察,这些罗盘上的鬼面别有一番玄机,鬼面张开的嘴就像是一道门的钥匙口,他们的眼珠也像是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倘若擡头向上看去,就会给人一种掉入了无底洞的感觉,可以看见漫天的星子在幽幽闪烁,但能感受得到那些星子距离自己很遥远,无尽的黑暗将整个人都包裹了,四周的瑰红色缓缓再往上延伸就与整片黑幕融在一起,如临深渊。
“你平日里都住在这儿?”南予不禁奇道,“吃什么呢?”
面具男子与她并肩,双手环胸接着往前走,“我当然不是随时都住在这儿,这里的出口很多,我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饿了就会出去。”
“云岚宗后山不是唯一的出入点?”南予挑眉,“你是如何知道方才我在找你的?你其实一开始应该是在这里面,而不是在后山阵法处,对吧?”
“没错,我一直在这里,只是手下向我汇报说你找我,我才出去见你的。实际上,云岚宗后山并没有什么鬼打墙,上回你只是被我强行拖入阵法。而后山的阵法也都是我布下的。”面具男子嘴角微微一扬。
南予侧目看他,瞬间抓住关键,“你手下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人?”
面具男子微笑,神秘道,“人没有。有别的东西。”
“你不妨和我直接说说,这里究竟什么地方?”南予忽然蹲下身来,仔细去打量他们一直沿着走的焰河。
熔浆不停地呼啸翻腾,火焰时不时涌起一阵浪花,倘若这个真的是火,理应感到热气才对,可她并没有觉得有丝毫地热气扑面传来,甚至这里还挺凉快。
南予微一沉吟,伸出手要去捞焰河中的火流,面具男子和她一起蹲下来,撑着下巴看她,“你的好奇心真重。或许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其实我们已经不在五国之内了。”
“云岚宗不也不在五国之内,你说清楚点儿。”南予手中掬起一捧焰流,挑眉道,“这难道是在阵法中?火不是火,倒像是水。”
“是火,是邪火。你没感觉是正常的。”面具男子也掬起一捧焰流,慨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