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终 (12)(2 / 2)
南予加快脚步,走进竹林深处,解开阵法,循着她记得的路向诡宗的木屋中走去,刚穿绕出那片竹林,耳畔就传来两个孩子近乎争吵的话语声。似乎是从上方传来的。
南予擡头寻过去,堪堪瞧见有两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站在一棵杏花树的树干上,凝神瞪着对方。
看上去要小一些的那位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截粗细适中的树枝,比了个防御的剑招,而看上去要大一些的男孩子手中则是拿着一把真剑,一手在背,一手指着那小一点儿的男孩儿。
南予看了没多久就觉得他们的五官很是熟悉,再加上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诡宗,她心中便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看上去年纪小一些的是君玦,另一个则是言城歌。
他们像是都看不见自己,南予心想,这么看来,这一个幻境与之前的大有不同。或许是时光流转到了他们年少的时候,把她带到了这里。可是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带她来这儿是要她看什么呢?
正思索着前因后果,小君玦说话了,他神色微凛,语调平静,但即使刻意敛了神色,也无法掩饰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矜傲,“你看,即使给你无数次机会,你还是没办法近我的身,即使我不用剑,只守不攻,你也没办法杀我。城歌,杀不了我就是杀不了我。”
“哼!”小城歌狠狠咬了咬牙,“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君陌卿!你不要太得意了!”
小君玦淡淡一勾唇,小小年纪,尚且稚嫩的脸上已然猖狂尽显,“我等着你。哦,对了,今天你输了,照例帮我洗衣服。”
南予微微挑眉,那时候的言城歌似乎对君玦还有着很深的恨意,而君玦对言城歌也谈不上有什么好脸色,不仅没有,还很嚣张。
不仅嚣张,还十分顽劣。看得出来,小君玦用杏枝当剑并不是真心相让,而是为了让用真剑的小城歌更加自愧不如,以此来满足他极其恶劣的好胜心。
南予不禁叹了一声:遇上君玦这种跟人有宿仇还能这么猖狂腹黑的同门师弟,也真是难为向来温润待人的城歌了。
98.城歌(二)
画面陡转,天色一下变暗,不远处的竹屋里,天枢子正一边儿嘬着酒,一边儿朗声叫他们,“陌卿、城歌,快吃饭了!”
小君玦和小城歌丢了手里的武器,飞快地跑进竹屋。南予也跟着一道进了屋,反正他们都看不见她,她就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天枢子先是给小君玦的碗里夹了一块儿肉,然后把碗摆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冲还在洗手的小君玦招手道,“你过来,为师有些问题要考考你。”
小君玦心不甘情不愿地几步走过去,直接坐下动起了竹筷,夹起碗里肉心安理得地吃了后才随口回道,“你问罢。”
南予注意到,小城歌自己安安静静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不仅没有主动拿起筷子,还十分拘谨恭敬地坐得端端正正。
简直和对面没规没矩的小君玦有着天壤之别。
南予以前就想,小时候的君玦,应当也是很顽劣的,或许他平日里在外人看来真是十分地成熟稳重,但是他有时候就是会在她面前不经意露出骨子里的恶劣。
以前她也觉得君玦必定是从小时候开始脾气就不好,浑然就是谁都不能惹的模样,大约就是那种混不吝的混世小魔王,能气得人跳脚又让人无可奈何。
这一点是从方才他们比剑的时候看出来的。
“今日的剑术练得如何?”天枢子偏生很是宠爱君玦,又给他夹了一块肉。
小君玦头都不转,也不正眼看着天枢子,只一边吃一边回,“尚可。”
“气韵修炼得如何?”
“尚可。”
“阵法参悟得如何?”
“尚可。”
“和你师兄相处得如何?”
见天枢子提到自己,一直微微垂眸安静等在那里的小城歌怔了怔,擡头看向小君玦,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小君玦看都不看他,依旧回道,“尚可。”
“你这孩子,真是对自己不关心的事情有一种近乎绝情的冷血。”天枢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颇有感慨地总结了这么一句。
“师父这不是废话么?既然我不关心,为什么还要白白涌着一腔热血?”小君玦眼看着一碗饭都要就着菜吃完了,小城歌依旧没有动筷。
天枢子忽然饶有兴趣地道,“陌卿啊,你有没有想过,杀掉慕知矜为你父母报仇之后,要做些什么?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娶妻生子,一世长安?”
“娶什么妻,生什么子。”小君玦一碗饭已经吃完,伸着筷子去夹菜吃,“我怎么可能娶妻生子,女人那么麻烦。”
南予撑着下巴抵住桌面儿,凉凉地睨着小君玦:这就是你特么十六年后毁了我银铃的理由?
天枢子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小城歌道,“那么,城歌以后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忽然被点到名,小城歌还有些紧张,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片刻后他才捏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一世……长安罢。”
小君玦毫不留情面地笑了,还是那种很讥讽地嘲笑,笑完事儿了还要加一句,“那行啊,以后你看上哪个女的,我就帮你把她弄到手,然后你就和她一世长安!我就去做别的事!嗯……我要杀了慕知矜,还要让五国统一,要让所有人都对我俯首称臣!”
小城歌脸上有些怨气,但是很快平息了,哼了一声,“那一言为定!”
99.城歌(三)
场景再一转,竹屋的正堂变成了卧房,天枢子和小城歌都不见了踪影。南予的鼻翼轻轻一动,嗅到了一缕沉木香,心中笃定这里是君玦的房间。
一想到如今的君玦不过只有六岁稚龄,却已经学会用起香炉这么奢侈的东西,南予就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屁大点儿孩子就会装这等X,长大了还不让他了得?
顿了顿,南予又迅速摇头进行了一番自我否定:傻了罢?人家长大了确实是挺了得的。
“吱呀——”
竹屋的门一响,是小君玦回来了,南予转头看去,堪堪瞥见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从外面推门走进来,料想他是刚洗了澡,上身光着,下身只随意围了一截儿布。
南予心道你丫的这么小一丁点儿的时候就不会好好穿衣服了,难怪长大了那么喜欢跟她耍流/氓且一耍起来就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得心应手,原来一切在小时候都是有预兆的。
小君玦不晓得是拿了什么东西,随意往后一扔,堪堪投入灯罩中,房间便被点亮。
之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小君玦直接爬上竹床躺下睡觉,南予也就坐到了他旁边,心道他原来不喜欢睡觉的时候熄了灯。
南予有些激动地想,现在是不是可以趁他睡着了亲一口了?这可是小时候的君玦,一张脸玉雪可爱稚气未脱,还没长成邪魅惑世模样的君玦!
小君玦的睫毛很长,看上去浓密又轻柔,在昏黄的灯火下投出一片阴影,粉白粉白的小脸蛋儿上透着光看居然还有一点儿绒毛,粉嫩的唇很薄,光看着就香甜柔软……这是以后那个一勾唇就邪气四溢的君玦嘛?
一想到他下午的时候板着脸说话的模样,南予就觉得好萌啊,好想啃一口是怎么回事啊……
“咚”地一声,竹门被猛地踹开,把这厢正在想坏事的南予吓了一跳,也吵醒了刚合上眼睡觉的小君玦。
“君陌卿!你是故意的吗?!”小城歌闯进竹屋内,挥手就把一堆衣服丢上床榻,已经能看出几分俊气的小脸儿气呼呼的,“你今天换了五套衣服?!你是不是故意的?!”
“噗!”南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而小君玦却慢条斯理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腿屈起,随意靠在墙上,擡眸睨着小城歌,“怎么了?不允许人有洁癖啊?”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哪有人一天换这么多衣服的?”小城歌很生气,“我不会帮你洗这么多的!”
小君玦倒头就睡,“我就是一天换这么多,你不愿意履行承诺帮我洗就算了,用不着找这些借口。”
“你别想激我!”小城歌气急,然而顿了顿,哼了一声后还是一把抱起床榻上的衣服跑了出去。
南予望着小城歌跑出去的背影,然后看了看正笑得很是得意的小君玦,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喜欢君玦哪一点……就喜欢他从小到大都这么可恶么?
想了想,南予还是跟着小城歌一道跑了出去,她看见小城歌抱着一堆衣服埋头狂奔,一个不留神儿就撞在了天枢子的身上。
天枢子不在意地笑笑,扶住小城歌,“这么晚了不睡觉,是要去哪儿啊?”
小城歌埋头,“去……去洗衣服……”
“这不是你的衣服罢。”天枢子撚了撚胡须。
两相沉默了许久,周遭的风吹过一轮又一轮,小城歌都没有说话,天枢子似乎叹了一口气,忽然轻声道,“城歌啊,你……想不想要自己的佩剑啊?”
南予清楚地看见,小城歌擡头的瞬间,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璀璨如星子,他的脸上还有些许局促不安,“师父不给陌卿吗?师父真的要先赐我佩剑?师父、师父不是一向更喜欢陌卿一些的吗?”
100.城歌(四)
天枢子摇了摇头,叹道,“这次,不给他……”
小城歌的眸子真正儿地亮了,熠熠生光的亮法儿,他看上去很激动。
他觉得师父一定是被自己乖巧懂事的表现所感动,觉得陌卿这回的确是做的太过分了,所以想要借先赐剑给他这件事来表扬他,从而惩罚陌卿。
他心里忽然觉得师父并不是自己寻常认为地那么偏心,师父其实是个好师父,师父很公正,其实对他很好。
小城歌的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眼见着天枢子已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还洗什么衣服,他将手中的衣服随手丢在草丛中,然后心头既紧张又激动地冲天枢子走的方向跑过去。
天枢子将他带到一间空屋子里,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凝视着一路跟过来的小城歌。
小城歌将周围环视了一圈,惊诧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唯一就是一张椅子,天枢子坐的那张,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想了片刻,走到天枢子面前,十分爽快地跪下了。
约莫是觉得赐剑这种事情是个很神圣的事,更何况是得到人生中第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是他终于胜过陌卿的证明。
因此,他先是给天枢子叩了三个标准的响头,然后才规规矩矩地打直了背,恭敬伸出双手,语调都忍不住有上扬的喜悦,“请师父赐剑!”
南予双手环胸,背倚在门口,心道这把剑应该就是寒禅了罢?活该君玦没被天枢子赐剑,这么可恶,是该给他长点儿教训,吃点儿闷亏了!看看别人城歌小时候多听话!多懂事啊!
天枢子却没有急着赐剑,他先是凝视着小城歌,郑重问道,“城歌,你恨陌卿吗?”
小城歌有些猝不及防,讪讪地收回手,然后兀自说道,“他父亲,杀了我父皇母后,屠尽我召阳子民,我亲眼看见的,可是他父亲死了,我只能寻他报仇……师父,我不知道我恨不恨他。”
“城歌,你与陌卿师出同门,为师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们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天枢子缓缓拉过小城歌的手,满目温柔,“如果有办法要你不会恨他,你愿不愿意接受?”
小城歌第一次看见师父这样对他说话,很温柔,很宽和,就像是在对陌卿说话一样,这样语气说话的师父总是可以包容陌卿所有的傲慢无礼。
“我不想和他吵架,是他每次都很过分,我也想和他好好相处,可他越过分,我就越忘不了他父亲杀了我爹娘的事情。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如果没有我保护他,他根本活不到您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谁,可是我没有想要杀他,我还保护他了。是后来、后来才越来越想的。”
小城歌大概想不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坦诚而又真诚地对天枢子说这么多话了。
他见天枢子摇头叹气,便失落地埋下头,等了一会儿,又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天枢子,满眸璀璨,“师父,这是我的错吗?”
“不是。”天枢子肯定地回答。
室内一片静谧,小城歌把头埋得很低,就在他以为天枢子已经不打算给他赐剑的时候,耳畔传来了一声气流浮动的声音。
他惊喜地擡头看去,天枢子的手中横拿着一把白玉长剑,在灯火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温润静好,而剑身周围浮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气韵,像是暖玉生烟。
“此乃佛门神剑,名为寒禅。”天枢子左手执剑,右手掌心提气,“佩剑之人须得清心寡欲、温润如水,否则恐不能驾驭,一旦佩有此剑,便戒杀戒伐,戒残戒戾,戒躁戒痴,戒嗔戒妄。赐你之后,为师便会设法将它与你心脉相连,从此以后,警你不可动杀欲,不可动戾心,否则……总之,剑之生死,便是你之生死,剑碎人亡。”
101.城歌(五)
“心、心脉相连?”小城歌害怕地缩回手,紧张地看着天枢子,“诡宗的弟子都要这样吗?陌卿也会有这样的剑吗?师父,杀欲如何能控制?如果陌卿惹急了我,我会控制不住想要杀他,我平时或许没那么想杀他,只是惹急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我、那我是不是就要死?师父……?”
“不会的。”天枢子皱眉,认真道,“师父向你保证,它只是警醒你,助你控制自己的情绪,绝对不会要你的命的。”
小城歌还是有些害怕,但是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便不会有什么大碍,师父再偏心陌卿也不会骗他丢掉一条性命罢?更何况,收下这把剑,就可以和陌卿炫耀了,他就压过陌卿一头了,谁让陌卿那么嚣张,气一气他总可以罢?
“那好!”小城歌矜持地抿起唇,小心翼翼地笑着伸出双手,“谢师父赐剑!”
天枢子的左手颤了一瞬,右手掌心运起的气流成刀划破小城歌的掌心,血液瞬间涌出,一道气流托住那血珠,将它引入寒禅剑中。那鲜红的血立即被寒禅吸了进去,了无踪迹。
这之后,天枢子的手对准小城歌的心脏处,用气韵结出一个繁冗的印记,覆盖住他的心脏,再将这个印记化出,全部融于寒禅之中。
小城歌的心脏被这道气韵抽得紧紧压了一下,他下意识用手捂住心口,“师父?”
天枢子将寒禅放入他手心,静默了片刻,轻声道,“城歌,如果你和陌卿再起冲突,该当如何?”
小城歌欣喜地接过寒禅,正拿在手里小心抚摸,听到这里,他擡起头认真回道——
“如果是我的错,我必定会向他道歉,只要他不故意找茬,我肯定克制自己的性子,方能不负寒禅的宗旨。”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气愤地急道,“可如果本来就是他的错!是他先惹我!是他不讲道理!是他故意找茬!我也绝对不会相让!就算我如今杀不了他!总有一天……噗!!”
话没说完,小城歌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瞬间染红他雪白的领子!
不要说站在门口云里雾里的南予,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一大口血吓到了,紧接着,他的心脏处倏然传来剧烈疼,他痛得吼了一声,直接将头砸在了地上!
南予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