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前朝(2 / 2)
跳荡的篝火温暖着我,我只着一层单衣,缩在草窠里,慢慢回想着我之前的经历,再和她的话对比。
描述分毫不差,眉眼七分相似,纵使年龄不符,我也认定了她是余萱没错。
但随即巨大的歉疚感几乎要将我吞噬,甚至把我刚刚萌生的喜悦都压了下去,我慢慢捂住了脸,不让眼角的泪溢出。
在此之前,我是北京T大的大三学生。我叫苏沫。
我和余萱同年考入T大。她来自南方沿海城市,是那种水乡养大的温婉女生,眉眼精致,皮肤白皙,说话糯糯的。我来自东北,外表虽看不出有什么地方特色,性格却是率性随意。
我们本不是一个专业,却在校学生会相识。她是学历史的,我是学经济的。其实我考上T大,多半是靠运气;余萱则不然,若非高考失误,她本不该来这里。但我从未听她抱怨过此事,这些都是她以前的同学说给我听的。
余萱是一个学霸,即使读了这个看似“前途茫茫”的专业,她也未有丝毫懈怠。她的第一志愿本非历史,但她却从未抱怨过。她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以超乎常人的专注认真对待学业和社团活动。无论多少作业杂事堆在身上,做起来都是淡定从容,举重若轻,从不见她为此烦躁忧急。
更可贵的是,她身上从没有那种压倒众人的逼人锋芒,总是柔和得像湖水一般。但却不是软弱,你在温和中能看到她的原则。
我对被冠以“学霸”之名的人向来无甚好感,但余萱却是个例外。这样优秀谦和的女孩,你挑不出任何瑕疵,只有满心的赞叹,连嫉妒都没有。
相比之下,我的大学生活就有些惨淡了。虽然还没沦落到学渣的地步,但也成绩平平。社团活动更是一塌糊涂。懒于经营人际关系的我终于在混了一年学生会后黯然退场,而余萱已是校会的副主席了。我稀里糊涂的混到大三,提起未来仍是一片茫然。后来还是听从了余萱的建议,和她一起考研,这才有了一个方向。
上了大三,我便和她频频泡在图书馆,埋头做着考研真题。在我复习得昏天暗地时,她仍是那么淡然平和,翻着泛黄的古籍,读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仍不见她有一份烦躁和不耐。若非她想考B大的历史专业,她本可保送本校研究生的。
何苦来?我不禁叹了口气,我若是她,才不愿遭这个罪呢。但谁让她是有追求的学霸?不过也好,倒是有个可以相互扶持的人了。
但没想到竟会因此害了她。
来到这里的前一天,我和余萱仍是在图书馆自习,直到闭馆。离开时我已困乏得昏昏欲睡,结果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直接从最上层跌了下去,而我前面是余萱。
这么一个荒唐的事件却害了我们俩的性命。如果不是我,她本来可以拿到耀眼的学历,追求理想的生活,而现在却沦为古代世界的一个小小婢女。念及此,我真不知怎么面对余萱,更不敢想她的父母……没有了女儿他们何以为继?而我的父母又该如何是好?
“衣服干了,赶快穿上吧。”余萱走过来轻轻为我披上外衣,语气平和,完全不是婢女的口吻。
“阿萱……”我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她,“都是我不好,可我怎么补偿你呢?我们的父母该怎么办呢?”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沉默了一阵儿,缓缓开口:“我从未怪过你,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你又何尝愿意如此?”她松开了我的双臂,定定看着我,语气严肃起来,“如若你真想补偿我,就不要再做傻事。在这个陌生世界里还有你存在,就是一件幸事了。”
我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心头一暖:“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认命了,”我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这事竟发生到我们身上。”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我,我亦看着她的容貌,最后彼此竟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我们的身体都不是原来的了。”
我还未仔细看过自己现在的容貌,但这个身体的年纪似乎比原来的我小了四五岁,应该也就是十七八的光景;现在的余萱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模样和原来的她有七分相似,也许,我也是这样罢。
“阿沫,你这副容貌和以前很像呢。”她看着我,幽幽的说,“所以,我才试着叫你名字。”
原来是这样。我也没太感到意外。只是,她为何叫我“小姐”呢?只是为了向那些军士掩盖身份吗?
我犹自出神,她却将我唤回:“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接受新的身份。”她的眼神又严肃起来,使我不得不专著于她的话,“记住,你是美阳公苏威的妹妹苏宇凉,而我则是你的婢女云絮。”
我讶然地盯视着她,竟不知外衣已经掉落,只是喃喃开口:“你为何一定要给自己编个婢女的身份?”
余萱笑了笑,捡起外衣递给我,淡淡地说:“这是事实,”说着,她拢了拢篝火,而后又添了一句,“虽然你不记得前事,但我却拥有‘云絮’的记忆。”
我怔怔看了她半晌,无言,直到她轻轻拉起我:“早些回去吧,否则,宇文将军和杨将军又会派人来寻了。”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个朝代?”我刚迈出滞涩的一步,蓦地回头问她。
“南北朝,确切的说,我们现在是北周人。”
除了巡逻守卫的士兵,其余兵士都各自归帐休息。我看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漆夜色,也和余萱——不,是云絮——钻入中军大帐。这两天我们一直都是睡在这里。
油灯跳荡,微弱火光映出那人清俊的轮廓,他听到声响,旋即擡头,看到我们进来却也不做声,只是微微点头。
我学着云絮向他还礼,便快步挪到角落里铺好的席子上躺好。云絮侍弄好我,也在我身侧静静躺下。
虽然与那人同处一室,我也没太介怀:一是云絮我俩与他相隔甚远;二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哪顾得那么多男女之防。我自哂了一下,便闭上眼睛。
过了半晌,依旧清醒地很,怎么也睡不着,并非因为条件简陋,而是这两天的“奇遇”弄得我心力交瘁。我微微睁开眼,觉察到帐内灯火已熄,那个宇文将军应该也就寝了吧。
对了,记得云絮说过好几遍,他叫宇文倾。
用力闭上双眼,脑子里的一幕幕却如放电影般跳了出来。
云絮告诉我,我这副身体的名字叫苏宇凉,是美阳公苏威的妹妹。“我爹爹”苏绰,本是北周前身——西魏的度支尚书,颇为朝廷倚重。当初西魏权臣宇文泰所倡导的改革,都是“我爹爹”策划的,这也使得刚刚驻进关陇的西魏政权得以立根固本。可惜,我爹爹操劳过度,未过五十便撒手人寰,我那时刚刚一岁。“我哥哥”苏威承袭了爵位,却拒绝入仕朝廷,一直隐居空山,抚育幼妹,赡养老母。
苏威为何拒绝入仕,我尚不清楚,但听云絮的叙述,也隐约觉察出此时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前任大冢宰,也是北周太祖皇帝——宇文泰辞世后,曾托孤于自己的侄儿宇文护辅佐幼子,主持政局。当初巩立西魏政权的几位勋贵——李虎、于谨、赵贵、独孤信等,都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宇文泰刚去世不久,各股势力便躁动不安。赵贵不满于宇文护的专权,曾伺机除掉宇文护,但事情败露被杀;独孤信先期参与了赵贵的谋划,却始终犹豫不决,最后还曾劝阻他放弃,但也难免被逼自杀的命运。经过这一番明争暗斗,宇文护已把原本八大柱国分享的权力独揽一身。
但宇文护并不安于人臣的本分,废魏兴周,先后鸩杀了三位皇帝。而当今的北周皇帝宇文邕倒是安稳地坐了六年的帝位,宇文护似乎也比较满意,未采取什么行动。
我费力地回想着云絮给我普及的历史知识,这些人名都是她重复好几遍我才记住的。但刚才一通胡想后,却弄不明白这些事跟苏宇凉和苏威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已到了几更,我仍未睡着,听着云絮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又感到一阵慰藉。幸好有她在,她不仅拥有以前的记忆,还是学历史的!否则我一个史盲在这个风云乱世可怎么存活?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头痛。提到南北朝这一段的历史,我头脑里就是一团乱麻。只知它前承魏晋,后启隋唐,至于北周具体属于哪个时期,我一概不知。只是隐约听说过三朝国丈独孤信其人,还有周武帝灭北齐一事,连周武帝的真名都不知道。甚至连“我爹爹”苏绰这个人都从未听说过。真是汗颜,当初上大学时嫌弃文史,一头扎进财经类专业,哪知今天会有这等遭遇?唉,悔不当初啊!
我这么哀叹着,头上伤处愈发疼痛,脑子像要炸开一样,身上伤口也伺机作势,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受的地方。但为防吵醒云絮和宇文倾,我生生忍住没有出声。这样折腾了半晌,终于在又乏又痛的状态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