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变(2 / 2)
守城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不是渺无希望。我每天清早,都会登上望楼,看一看有没有宇文倾大军回来的迹象。
暮云压得很低,入夜后天上不见一颗星子。
漆黑的城里没有一丝凉风,闷热得像个蒸笼,空中涌动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直觉。每次遇到突发事件时,气氛总是变得很奇怪。
在榻上辗转了半晌,我猛然坐起,心突突跳的厉害,索性披了外衣,提了一盏风灯,到诸营巡视一圈。
哨卫打了个哈欠,半睁着眼跟我汇报并无异常情况。城中值守士兵也都在位,我大致走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后,才踱回营房。
六子房内的灯烛还在燃着,他也未睡,有他守着,我放心了不少。没准是我想多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多,我一直神经紧张,可能是多心了吧。
身上爬上了几丝倦意,我迷迷糊糊地爬上床榻,倒头便睡。
及至深夜,窗子上忽然弹出几声闷响,接着大雨便从天上狂泼下来。沉寂的黑夜一下子被搅碎。
有很多军备还未来得及入库。我穿好外衣,从床上跳下来,准备出去看看。
哪知刚打开房门,就有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将我扑倒在地。
我心下一寒,想也不想,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但他身着铁甲,把我手也撞得生疼。
难道城中真的混入了敌军的奸细?我翻身而起,迅速摸过碎流剑,直指他胸口。
“是我!”那人闷哼了一下,才低喊出声。
我闻声一惊:“六子,你来干什么?”同时收回长剑,赶紧将他从地上扶起。
“少废话!收拾好东西,赶紧跟我走!”他又急又怒,低斥道。
“不要点灯!”他又喝止住我。
我见他语气异常严肃,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也无暇多问,只好迅速穿好衣甲,拿起碎流剑和弩箭,跟他悄悄潜出门外。
外面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趟着水,隐约觉察出地上汇起一股股水流,都沿着营房边流走,做旋涡状,涌进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咱们要去哪里?”我实在不明白六子这般神秘兮兮到底为何,外面除了大雨,再无其他。
“立刻找马,逃出城外!”他拉着我,向马厩那边急行。
“你疯了!”我一边跟着他疾走,一边低斥道。
他突然停住脚步,借着屋檐上那盏微弱的风灯,指着营房边上黑暗中发亮的某一处:“有没有觉得那一处水流有些古怪?我军的排水道并不在那个位置。”
说完,他又拽着我往前走。我亦步亦趋,心里不停在琢磨着他刚才的话。那里不是排水口,却有水流汇聚,并不断下渗,莫非那里面是空的?
我心跳猛然一滞,瞬间明白了六子的顾虑。
敌军莫不是挖地道潜入城中吧?借着大雨的喧嚣,恰恰可以掩去一切杀意。
念及此,我浑身血液几乎凝结起来:若真如此,斛律光悄无声息地对建安城发动攻击,莫非是他已觉察出我军的作战意图,并将计就计,从背后断我军后路?那么宇文倾他们……
我一口气憋在胸中,脑子轰的一声。就在这时,地上的水流一下子炸开,水花四溅,有几个黑影从黑暗中跳荡出来,腾跃几下,消失在黑暗中。之后那股水流迅速流尽黑暗的漩涡里,再无声息。
我猛然一惊,几乎要跳起来去拦那几个黑影,却被六子死死按住。
“没用的!”他低斥了一声,“你还没看出来么?敌军挖地道潜入城中,目的是趁大雨打开城门。我没猜错的话,外面应有大军相候!”
我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地,难道真如我所料那般,齐军从周军背后发动了突袭?但如今守城士兵只余三百人,若大军压境,根本不堪一击。
“你难道要带我孤身逃跑?”我沉声问道。饶是此番万般凶险,但我和杨留身为护军和副将,丢下士兵孤身逃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守军没有一丝觉察,若齐军破城而入,全城士兵就是俎上鱼肉。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三百士兵遭难而不吭一声地逃走么?
“蠢!”六子一边拖着我在雨中悄声穿行,一边低声说着,“齐军悄无声息地来袭,定是要隐瞒作战意图,恐怕宇文倾将军等还被蒙在鼓里。我俩迅速逃出城外,赶去报信,也许还能挽救危局。”
“那城中士兵怎么办?你又要弃城而逃?”我低声问。
“蠢死了!城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俩在这里死磕毫无意义。倘若大军来袭,无论我们去留,都影响不大。我们两人目标隐秘,便于行动,不如早去报信,免得损失更重!”
他这一席话如洪钟撞在我心头,我瞬时噤声。他说的没错,对几万大军来说,三百人的确微不足道。宇文倾的军队才是核心。若我俩顾惜这三百人的性命,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男人考虑的从来都是大局。他会权利弊,迅速找到损失最小的策略,为了整体的胜利,对于局部利益,若抓不住,他宁可放弃。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在冷酷无情的战场,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就像当初宇文宪把建安崇德两城当做弃子一般。若是过分计较一兵一卒的得失,难免有全盘倾覆的危险。
我心一横,决定不再多想,紧跟上六子的步伐。
大雨仍在继续,隔绝了一切声响,也掩埋了危险的气息。敌军还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
我们俩在黑暗中摸到马厩里,他熟练地用麻布裹住马蹄,让马衔枚,消弭了一切可能发出的声响,然后翻身上马,把我拽到他身后,马儿一纵身,迅速窜入雨帘中。
“若那几人真是齐军,待他们打开城门之际,我们就趁乱冲出去!”六子低声嘱咐道。
我沉沉应了一声,心里像车轮碾过一般难受。若真是敌军来袭,这三百人的生死与我俩逃不了关系。一旦城池沦陷,我们手上得沾满多少无辜的鲜血?纵然能侥幸活下去,我心里难道不会留下一丝阴影吗?
“抓紧了!”六子猛地一抽马鞭,向着城门奔去。我搂紧他的身体,把那一声痛苦无奈的悲吟生生咽了下去。
大雨会冲刷鲜血,掩盖掉所有阴暗的心思。我不再多想,眼下唯有想法逃出城外,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