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舞(2 / 2)
我没有惊讶,前不久突厥已主动向周国进贡,想同周国交好,宇文赟已决定将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远嫁漠北,同突厥和亲。
“臣妇领旨。”我木然领命。
没有伴奏,我就在心中哼唱。此番宇文赟没有奇怪的要求,我可以松一口气了。
荡开步伐,展出手臂,摆动腰肢,我又可以痛痛快快跳一支真正的蒙古族赛马舞,无拘无束,仿佛一匹骏马自由地驰骋在无边莽原上。
舞步飞旋,裙裾翩翩,我的身影飘忽婉转,辗转于大殿的每个角落,宛如草原上自由的清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拂过原野,直卷到天边。
殿中赤红的火苗还在跳荡着,仿佛在配合我的舞姿。
舞了半晌,只听宇文赟轻轻叩手,我不明何故,但又不敢停下,只得继续挪动着舞步。
只闻一阵嘈杂的喧嚣声响起,下一瞬间,从大殿两侧的帘幕后突然窜出十余个白花花的物体,嘴里唱着粗蛮的胡族歌曲,手舞足蹈地围了上来。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一阵抽搐,就翻江倒海,直欲呕吐出来。
十余个赤|身|裸|体的少年唱着胡曲,扭动着腰身,团团围了上来。他们身体柔软,宛如一条条滑腻的白蛇,在我眼前扭动盘曲着,舞步妖冶而放|浪。
“不要停!继续跳!”宇文赟站起身来,指着我厉声斥道。他眼睛里跳荡着赤红的光芒,宛如恶魔附体。
我的脑子都不听使唤了,麻木地伸展着腰身,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回旋起舞。
周围赤|裸的少年时而结对围簇上来,时而先后散去,宛如白花花的巨浪一波一波袭来,将我的心拍的粉碎。
我的眼睛都有些模糊了,身体却越跳越快,脑子一阵眩晕,眼前白花花的胴|体仿佛化作无数道白光,在我眼前肆意闪烁着。
少年们大声唱着粗鄙不堪的胡曲,脸上是放|浪|淫y邪的笑意,他们大胆热烈地舞动着,恨不得把每一寸皮肤都暴露给世人。
我的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只觉自己置身于修罗场中,与群魔共舞,他们的表情邪恶而狰狞,舞姿夸张而浪|荡。昏天暗地,没有尽头,直至红莲业火将我们焚化成灰。
天元皇后不在场,所以没有嫔妃劝阻皇帝的荒唐行径。有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因直言相谏而被处死的先例,宗室和群臣只是冷漠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人出言阻止。
大殿只闻少年们粗俗的歌声和宇文赟放肆的大笑……
我的心大概已经腐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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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二年五月三日,突厥使臣前来朝觐周国太上皇和皇帝。
宇文赟在天兴宫内设露天筵席,款待突厥使臣,大宴群臣。
“陛下,我奉我大可汗之命,前来敬拜天元皇帝,以献上漠北草原最诚挚的祝福。愿皇帝陛下福寿无疆,愿大周国国祚永长,愿突厥与大周国永结秦晋之好!卑下替我大可汗敬天元皇帝一杯!”
那个满脸虬髯的突厥使臣憨然一笑,从南席起身,遥敬宇文赟。
突厥派使臣前来,是要商议千金公主的婚事,我没有听到关于独孤伽陵的任何讯息。
五月的阳光非常刺眼,照在宇文赟头上的白玉冕旒上,随着摇动的冕旒一晃一晃的,衬着他苍白的脸虚幻而不真实。他面色上仿佛笼着层层黑气,眼下青肿,似乎内里亏虚太甚。
宇文赟日夜饮酒,纵欲无度,先前已多次患病,如今他这副样态,不是好的征兆。
他举起酒樽,略略饮了一口,嘴边露出傲然的笑意:
“突厥使臣远道而来,我大周自当以厚礼相待。前日,朕特命宫人编制一舞,名曰‘化蝶’,今番特请使臣一观。”
言罢,早已候侍已久的宦官将我引向露台。
露台高达七丈,六重阶梯叠沓而上,直通云端。周围饰以琉璃璧,莹润夺目,光彩四射。我仰头一望,只觉那高台一直延展到天上。
露台下聚集着一群服饰轻佻的少年,他们唱着热辣的胡曲,骚动不安,团团围簇,肆意地舞动着躯体。
突厥使臣眯起眼睛,似乎对接下来的节目很感兴趣。
我仰头看了看蓝色的天空,明亮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突然很贪恋此时的温暖。
心念一凛,已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身上穿着七重纱衣,纤薄朦胧,被风一吹,宛如蝶翼般层层叠起,轻轻震颤。
那边鼓乐已经响起,我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就轻身一旋,与此同时,一层纱衣已如一片羽翼般,从我身上飘下,我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跃上第一层台阶。
突厥使臣团发出热烈地赞叹声,而周室诸臣只是木然看着高台,没有丝毫反应。
我身体一转一旋,宛如落叶在风中翻飞一般,飘上第二层台阶,这时,翩然而下的是第二重纱衣,宛如洁白的雪花,坠落大地。
而后,我一个前翻,从容跃上第三层台阶,从我身上抽身而去的是第三层纱衣。
而后是第四层台阶,越来越高,我身上的纱衣也越来越少,上面的空气好像更加澄净,我贪婪地吸了一口,转而跃上第五层台阶。
俯首望着台下众人,他们仿佛压缩成一个黑点,面目模糊不清,不经意间看见宇文赟,他微微仰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我。
突厥使臣那里的喝彩声和骚动声已直震云霄,这样大胆刺激的舞蹈似乎很和他们的胃口。而周室的宫女中,有胆小的的,只擡头看了我一眼,就尖叫着晕了过去。
这么高的露台,我也有些眩晕——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唇角一钩,掠出一抹冷笑,而后一个后翻,跃上第六层台阶,这一次步伐有点急,我落地不稳,身体急遽晃了几晃,差点坠落下来。我闭紧眼睛,紧咬住牙,生生稳住身体,不敢往下看。好一会儿,我才立住身形,而这里高的已经让我听不到
纱衣飘然离身,被天风裹卷着,上下翻飞,宛如柔弱的柳絮一般,飘无定所,恰如我不能自主的命运。
擡头,上面是最后一重阶梯,而我身上也只余最后一重纱衣。
我裹紧身上的纱衣,没有让它吹掉,深吸口气,旋转着跃上露台之顶,一时有些眩晕,我转了好几个圈,才稳住身形。
露台之下,众人都擡首仰望,连宇文赟都在我脚下。
这一刻,他也不过如此——轻贱如草芥。
如今只需抛下最后一重纱衣,我就能完成‘化蝶’。
然而我违反了规定的的路数。
手臂轻扬,腰肢款摆,我裹着那层薄如蝉翼的纱衣,沐着阳光,迎着天风,翩然起舞,宛若风中自在飞舞的蝴蝶,纵然折翼,纵然挣扎得鲜血淋漓,也要一直舞下去。
这七丈露台,是我一人的舞台。这高台之下,都是我可以俯瞰的土地,连高高在上的天元皇帝也只能仰望着高台,与芸芸众生无异。
放马纵蹄,扬鞭疾驰,飞身腾跃,引缰收辔,我一改‘化蝶’一舞的柔美,重新为舞蹈注入了蒙古舞的豪放劲迈,张扬而华丽,俊迈而不羁。高台之上,天地之间,任我驰骋……
可这将是我最后的一舞了。
身上纱衣蠢蠢欲动,似乎马上要抽身而去。
我的舞步越来越快,身体不停地旋转,像振翅的苍鹰一般迎风而上,飞向天边。
近了,近了,只要跨过最后一道束身的阻碍,我就可以自由地飞翔。
最后瞥了一眼漠北的方向,也许那个人还在那里,也许他早已离去。
已经三年了,二哥。
可惜,请你原谅我不能再等下去。
因为我毕竟还是个自私的人啊。因为我支离破碎的尊严实在不堪撕扯。我要在它彻底被撕碎前自由任性地选择一回,任他皇帝高高在上,气焰凌天,我也视其如草芥,不屑一顾。
这一刻,他是在我脚下匍匐的卑微尘埃。
身体翩然一舞,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我最后向下瞥了一眼,然后展颜一笑,一纵身,决然跃下七丈高台。
只余萧萧风声穿耳而过,然后,一切都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提到了“乞寒舞”,于是就被锁了,所以……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百度之